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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难受(1 / 1)

严盛夏的情绪宣泄又猛烈又急速,如同一场暴风雨。几分钟后,余知崖用自己的衣袖擦干他的眼泪,陪着他和丁笙坐上车,驶离了边境。

丁笙的花衬衫从上到下扣得很紧。上车后她一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严盛夏坐在后排中间,衬衫敞开,露出了里面又脏又破的t恤。余知崖用矿泉水淋湿毛巾,递过去给他们擦脸。丁笙没有动,严盛夏拿着毛巾在她脸上抹了几下。

余知崖默不作声地看着,然后谨慎地挑选了第一个问题:“身上有没有不舒服?”

严盛夏低着头擦手:“就一点点小伤。”他恢复得很快,仿佛痛苦已经随着刚才的眼泪都留在了边境线的另一边,现在又成了那个懂事的小朋友。

余知崖按捺住心焦问:“哪里受伤了?我看看。车上有医疗箱可以处理。”

“不用,”严盛夏指指腿上的擦痕,“就这种小伤,没什么事。”

他一直没抬过头,明显是在躲避什么。余知崖再心急焦躁也知道现在不该逼迫他说。他情绪还不太稳定,至少等他缓过来点再说。

从边境到首都的七个多小时,吉普车只在解决生理需求时停过两次。路太颠簸,严盛夏和丁笙都有些晕车,没怎么吃东西。

余知崖和他们说了行程:先到h国首都,再坐飞机飞美国,看情况可能短暂停留休息,然后转回中国。丁笙的父母之前是从日本飞去美国,已经和严烺汇合等着他们回去。

傍晚时汽车经过了一个热闹的小镇,沿路两边一些摊贩在卖吃的穿的。严盛夏突然开口说能不能停一下,让他们买两身衣服,再找个地方洗澡换一下。

“这些都是路边摊,质量不好。首都那边会有商场,可以去买身衣服,再找个好点的酒店休息下。”余知崖之前就做好了安排。

“不用,我不想住酒店。”严盛夏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我想早点回家。”

一直没出过声的丁笙此时也张口说:“就这里,我要换衣服。”她声音粗粝,好像刚才喝过的水一点没滋润她的喉咙。

吉普车就在这座小镇停了下来。两人没怎么看,随便拿了几件衬衫裤子,直接在布帘子围起来的简陋更衣室内换了。换下的旧衣服余知崖原本想扔了,严盛夏说带着吧。

之后吉普车一路疾驰到机场。余知崖买了最近一个飞美国的航班。他不需要买到特定目的地,无论他们到哪里,严烺都可以飞过去接他们。

落地到酒店已经凌晨两点,保镖结束了任务。严烺和严盛夏通了话,说是明天早上九点会到这座南部城市。

在前台办理入住时,余知崖要了三间房。严盛夏站在他身后一米远的地方,想要说什么,他旁边的丁笙先出了口:“我要和小七一间。”

余知崖回头看他们。丁笙正和严盛夏四目相对,眼神里带着恳求。严盛夏嘴唇微启,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又最终什么都没说,对着余知崖点了下头,干巴巴地说:“一间。”

余知崖面无表情地对前台说:“两间房,一间双床。”自作主张地给他们要了间双床房。

办完入住,前台服务员领他们去客房。先到的是严盛夏他们那间。丁笙走了进去,严盛夏站在门外,看着服务员领着余知崖走到十几米外的另一间房。余知崖道了声谢谢。

服务员离开后,走廊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余知崖见他没进房间,想过去问怎么了,严盛夏先一步腾腾腾走过来,紧紧抓着余知崖被他蹂躏过的衣袖,说:“你要陪我回家。”

他抓得那么紧,像是要被弃养的小动物,攀在主人的腿上不放。

余知崖没明白他的意思,摩挲着他的后背安抚说:“明后天我会和你们一起回国。”

严盛夏依然很紧张:“不是回国,到了万海你要陪我回家,行不行?”

他那么执着地“求”着他,末了却又加上三个字询问,就像以前那样。严盛夏是个复杂的矛盾体。他任性自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他又是知道自己的任性的,总是时不时流露出乖巧,似乎给人留有余地。

他不断在余知崖的底线边缘徘徊,不会向前走得太远,也不会退得太远,时刻保持在余知崖能包容接纳的范围内。

“好。”眼下余知崖不会拒绝严盛夏的任何请求。

严盛夏松开了他的衣袖,退了两步,走回自己的房间。他走几步回一下头,短短一段路回了四五次,仿佛要确认余知崖是在的。

一直到他进门上锁,余知崖才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眼被揉得乱七八糟的袖子。见到人之后的放松只有五秒,之后便是另一种无法言喻的焦躁与担忧。他不敢问严盛夏经历了什么,只能静静等着他自己愿意开口说。

但这一次,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能等得到。

严烺和丁笙父母在第二天早上10点到达了酒店。丁笙妈妈一见到女儿就抱着哭了一顿,嘴里埋怨她怎么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严烺冷静多了,抓着严盛夏的肩膀转了一圈,仔仔细细打量他,问他有没有受伤。严盛夏避开眼说没事。

到底是兄弟,有些话余知崖不能说,严烺可以。他让严盛夏脱下外衣让他看看。严盛夏不肯,说没受伤,要受伤的话昨天就让余知崖送他去医院了。其实余知崖有提过送他们去医院检查,遭到两个人的反对。

严烺忍住气,说我不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只要让我看到你安然无恙就行。你现在不脱可以,待会我陪你去做个全身体检,丁笙要是想去也一起去。

丁笙脸色煞白,抓住她妈的手臂说:“我不要,我不去,我不去体检!”

她妈见她这样子,忙哄着:“不去不去,不想去就不去。”又转头对严烺说,“看这样子也没什么大碍,能走能动的,不去体检也没事。”

哪是没事,明明是有事!严烺心里又气又急,又不敢对严盛夏发火。眼看僵持不下,余知崖插话说:“你把上衣脱下来。如果上身没事,就不去医院。”他冷静地对着严盛夏。

昨天路上颠簸,严盛夏坐在中间摇摇晃晃,有时碰到他肩膀就会皱起眉头。他的右手臂一定受过伤。

严盛夏孤立无援,只好不情愿地脱下了长袖衬衫。他的右手臂上有一条十几公分长的猩红色擦痕,如同一根扭曲的蚯蚓刺在皮肤里,丑陋而怪异。

余知崖倒吸一口,忍不住上前几步,抓住他的肩膀问:“怎么搞的?”

严烺吼道:“这叫没事?”他给严盛夏胡乱披上那件脱下来的衬衫,不容拒绝地说,“现在立刻给我去医院!”

严盛夏抓住他哥的手臂,恳求道:“先回家!回到万海我一定去医院。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严烺气恼地瞪着他,又不好真的把他强拉走。那边丁笙妈妈担忧地在问:“笙笙,你身上有没有伤,让妈妈看一下。”丁笙紧紧攥着自己的衣领处,恐慌地摇头说,“没有没有。”

场面一时有些小小的紧张混乱。余知崖也很恼,严盛夏身上的伤口看得他心惊肉跳。但两人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他还是选择退让一步:“找个医生过来看下。要是没什么大碍,回万海之后再做检查,行不行?”

他有些强硬,仿佛这是底线,不容严盛夏拒绝。严盛夏答应了。

医生来得很快,看了后说这伤口已经好几天了,早就慢慢愈合中,现在没什么能做的。他似乎有什么要说,被严盛夏恳求的眼神制止。其他两人都没注意到。那边丁笙妈妈一直在劝说丁笙也让医生检查下,丁笙始终没同意。

严烺本来是打算让他们再调整休息个一两天再回去,但两个小孩都不想停留,于是安排了下午飞回国内。

在万海落地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三点,两家人各自有司机来接。丁笙一家走后,严盛夏拽着余知崖的衣袖怕他走人:“你答应过陪我回家。”

严烺在一旁皱着眉头默不作声。

余知崖哄着他说:“我答应过,不过你也答应到了万海去医院检查,现在先去医院,待会我陪你回去。”

严盛夏同意了。他坐进车里,空出一边的位置,让余知崖也坐进来。余知崖指了指前面的副驾驶座。严烺看得叹了口气,让司机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说:“我坐前面。”

他管不了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反正只要小七能舒坦点,怎么都行。

慈宁到底是自家医院,严盛夏想瞒什么都瞒不住。主任医师看了他的伤口就说是子弹擦过的浅表贯穿伤,看上去很可怖,实际倒没那么严重。

严烺一听说是枪伤就顾不上医生后面的话。枪伤!严小七一个从小在禁枪的现代社会里长大的小孩,射击场都只去过一两次,从小就玩玩水枪玩具枪,怎么就会遇上这么高杀伤力的武器,怎么还让它给伤了!要是子弹再偏一点,别说是手臂,可能人都……

“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严烺紧张不安地问,“你遇到他们枪战没逃掉?是不小心打到你还是故意的?你手上这么大一个伤口,不早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枪伤多严重?!我这辈子还没碰到过。”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

严盛夏往余知崖身边缩了缩,低着头说:“不小心打到我。”然后立马问医生,“还有别的检查要做吗?”

医生递给他几张单子:“这些都要做,会有护士陪着你去。”

严盛夏抬头说:“哥,我先去做检查。”他起身拉了下余知崖的衣角,“走吧。”

余知崖跟着去了。他脸色十分糟糕,连续几天压在心里那些沉甸甸的恐慌与后怕,在听到医生说“枪伤”两个字时,再也无法控制住。

“怎么会是枪伤?”他站在电梯前,压抑着情绪问。

严盛夏抓着他的手:“不小心的。”他抬头认真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是不小心。”

“怎么不小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余知崖的喉咙像被堵住,说话都不利索。

严盛夏说不出来。他低着头,捏了下余知崖的掌心,松开了。

余知崖没法再催他。无论他再怎么难受,都不会比严盛夏更难受。要是他想熬着,他只能陪他继续熬着。

检查初步结果显示严盛夏身体没什么大碍,两人稍微放下心来。严烺想带严盛夏回家,他不同意,说自己想安静会儿,不想应付他爸妈太多的询问,就让余知崖陪着好了。严烺的表情一言难尽,说“我去公寓陪你”也被否决了,最后只能托付给余知崖。

他们回了玖山湾的公寓。到家已经七点多,余知崖给他简单做了点吃的,又帮他放了洗澡水擦了手臂上的药膏,然后自己去冲了个澡。

等他出来时,严盛夏已经把主卧的被子挪到了客卧床上,裹得像个蚕宝宝,只露出一张白皙的脸。他看着余知崖打开床头灯,看着他躺下,看着他摸着自己的头发,一遍又一遍。他张开嘴,身上仿佛压着千斤重,嘶哑地说:“余知崖,我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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