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众人都吃饱喝足,鱼娘子点了四个弟子,小饭,小菜,小汤,小酒,四个丫头手脚麻利地拾掇起残羹剩饭来,她是肥白丰腴的爽利人,走到楼引殊面前,手一摊。
楼引殊嘶了一声:“今天没钱。”
鱼娘子:“您一身的玉,拆两颗下来给奴家也好。”
楼引殊想起他的玉珠串子就牙疼,有点委屈:“玉都摔碎了……”
鱼娘子眯了眼:“又赊账?装可怜可没用。”
璩润瑾问:“你给丈夫做菜还要钱?”
鱼娘子双手环胸:“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个是天上掉的?大夫您和王爷今天去抄了殷家吧,那么大个庄子,还能没两个子儿吗?”
楼引殊:“真没有,我还受伤了呢,不信你瞧。”
说着,真要捋起袖子给她看。
璩润瑾还没来得及说他不成体统,鱼娘子就赶忙捂上了眼睛:“诶诶诶——我不看!你就知道我怕人血!”
璩润瑾:“你们府里大夫怕蛇,厨子怕血,可真稀奇。”
柔柔女声自门外传来:“鱼妹妹,我替王爷先给着吧。”
李滢若走得亦是缓缓,把银票从袖子里抽出来。
楼引殊:“阿若……”
李滢若浅笑一声:“王爷不必为难。”
鱼娘子犹豫了片刻,还是一跺脚:“算了算了!下次再结!”
“他居然真让妻子给他掏钱,”到了外男住处,璩润瑾忍不住和司素鸿说嘴起来,酒意太浓,他嘴上也彻底没了把门,“这是什么地方?一个怂包配一屋子怪女人。”
司素鸿却说:“寻常嫁娶,妻子带了人住进来,吃用总得花嫁妆,李滢若嫁给他,一文也没有。”
璩润瑾:“你怎么知道?”
司素鸿:“她十数年前曾与一少年剑客青梅竹马,定下婚约,对方身死,她悲痛欲绝下把百担财宝都随那人烧葬了。”
璩润瑾问:“哪个少年剑客配她这般心碎。”
司素鸿默默片刻,说出一个人来:“当阳剑派现任掌门的幺弟霄代,他是我的徒儿。”
璩润瑾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问:“你是说当阳剑派前掌门的外室之子?”
司素鸿:“是。”
他又问:“那个自小就不见一丝天赋,被掌门认定此生无法练剑的弃子?”
司素鸿:“是。”
璩润瑾第三问,却已经转改了前面的所有。
他问:“十数年前我还是幼童时,姑姑说恶狮岛上的青鬃狮子被仙影宗一少年杀死,那柄吞狮剑也因此认了新主,难道……”
司素鸿:“依旧是。”
他听到这些,除了眼波微动,亦不再有多的情绪。
璩润瑾惊讶于他的诚实,也惊讶于霄代身上的传奇色彩:“他是怎么死的?”
司素鸿阖了眼:“我不知道,他就是这么死了。”
璩润瑾承认自己有点小人之心:“那……那些财宝,不能抢出来吗?”
司素鸿摇头:“她的宗门派人去寻,挖地三尺都不见,其父雷霆大怒,这才把她逐出师门。”
妻子给丈夫掏一顿酒钱,这么想想,似乎又没什么了不起的了,璩润瑾还是晃了晃脑袋:“你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这府邸虽然修得不差,许多屋室却都空无一物,我房中的摆设也都新得很,怕是临时采买的,看来这王爷,实际上是个口袋里无甚实在的穷鬼。”
司素鸿却没再搭腔,静静望着院中圆形的月亮门,璩润瑾也随之看过去,楼引殊一脚迈过门槛,月色洒在他的头发上,晚风凉津津的,他身后跟着女儿,楼仙绰怀里一抱水色被褥,璩润瑾即刻噤声,满脸尴尬,楼引殊毫无所觉似的:“就怕你用不惯呢,最近家里的小姑娘正学着管家,什么都不大周到,这两床被褥是皇祖父赏下来的……”
璩润瑾突然“啊——”地大喊一声,猛地一跃,满面烧红地蹦到树上去了。
楼引殊哭笑不得:“怎么了?”
楼仙绰嗤笑一声,璩润瑾一言不发蹲在树上捂着嘴,自己喝多了也就罢了,还背后议论人家家事,议论两句也就罢了,还说嘴说得停不下来,这……这也就罢了,可非让楼引殊和那小姑娘听见了,对方还是满怀好心抱着被褥来怕他晚上睡不好的!
他羞愧得一言不发地蹲在树杈上,楼引殊也摸不着头脑,让小丫头把东西往院中小童手里一递:“兰娑验点了库房发觉几床被子收着,几日前才晒过,软和着呢,这么晚府里丫头们都睡下了,我才想起来这回事。”
司素鸿说:“稍等。”
转身摸了袖中,竟拿出几张大银票来。
楼引殊:“这是干嘛呀!”
司素鸿低头看他:“你缺钱。”
楼引殊挠了挠颈侧:“又不是揭不开锅了……也不能拿师父的钱呀。”
司素鸿:“我还要在此留居一段时日,不可白用你的。”
楼引殊语气软化,看来这钱对他来说的确是个大诱惑,可他和司素鸿推来推去,最终也还是没收:“我每隔些时日会去衙门支领的,没关系,再说也是我招待不周。”
司素鸿:“老皇帝拿了你的玉山,不给你实在些的赏赐吗?”
楼引殊只嘻笑过:“天恩难测,人各有命嘛。”
司素鸿半晌问:“你又戴了那玉?”
楼引殊哑口片刻,那些可都在衣服之下:“你怎么知道?”
司素鸿:“我听到的。”
他面上一热:“这是我母妃老家的习俗。”
司素鸿:“我能看看吗?”
楼引殊脸上更热了:“那不成。”
司素鸿也似乎意识到不对,默默片刻后又说:“也对。”
楼引殊舌头有点打结了:“夜深了,我就先回去了。”
司素鸿:“嗯。”
他身边很少有下人跟着,拍了楼仙绰后脑勺让她早些回去睡,自己闲逛也乐得自在,低哼着遥远记忆里的某首老歌,正哼到“明月半倚深秋”,颈后一痒。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走出去两步才反手摸了摸脖子,又是一张折得整齐的银票塞在后领里。
夜莺低飞般灵迅,送钱的财主已然没了身影,楼引殊晃了晃脑袋,笑而纳之。
既然来人不想声张,他也厚了脸皮没在第二天碰面时道谢,只把钱交给鱼娘子,让她好生招待着。是以后来几日,好饭好菜把二位客人吃得走路都晃荡。
似乎司素鸿对楼引殊的疑虑已经消了大半,但璩润瑾还是有几分不信任,他也做了一回梁上君子,听他又搂了女人进屋,到了里屋,互道一句早睡,就真的一个地上一个床上,各自睡了。
这回是在楼引殊自己的屋子里,不知道是个什么女人睡在地上,声音鬼灵灵的,问他:“王爷,我想问一天了,璩大夫是什么来头呀?”
楼引殊哈哈笑了一声:“觉得他好看?”
女人爽朗笑道:“还是王爷您懂,我瞧璩大夫眼睛像星星似的,可漂亮了。”
璩润瑾暗自紧咬了牙关。
楼引殊随口答道:“玉脉谷三代……啊不,两代单传,他爷爷那一辈还是有旁支的,也算是个天之骄子,听说他三岁识药五岁练针,会说的第一个字便是‘治’。”
女人:“这是您胡诌的吧?”
楼引殊:“哪能呢,你明日亲口问他不就是了。”
女人:“我可不敢,瞧着他不大爱搭理人的样子,对枫姐姐也虎视眈眈的……呀,他们俩不会是……”
一切尽在不言中,璩润瑾还是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楼引殊又笑:“枫夫人不好这口,至于璩大夫嘛,想来少年心性,左不过是不忿自己在神医榜上落了枫夫人一头,可不想他们差了好些年岁呢。”
片刻后又说:“嗳,也未必,金童玉女这么打打闹闹的,二人倒真有几分可爱。”
嘎地,梁上青瓦一响。
女人:“他会超过枫姐姐吗?”
璩润瑾:那是自然!
楼引殊:“其实枫夫人也说过,她们的医术相差无几,两人都已经读遍世上医典,看了千号病人,学识经验,都已到了头了。”
女人:“那枫姐姐怎么胜过他的?”
楼引殊意味深长:“想知道呀?”
女人:“自然!府中众人都喜欢她,我得帮枫姐姐防着点!”
又小声道:“我才不会见色忘义呢。”
璩润瑾面上发红,还是竖起了耳朵。
楼引殊:“你猜。”
嗒嗒,房上细瓦再度被璩润瑾一震的手敲响,好在楼引殊和房中美人都无所察觉,反倒把璩润瑾自己吓了一跳。
女人:“切,不说便算了。”
楼引殊戏谑道:“因为枫夫人有我呀。”
女人把头蒙进被子里:“听不见,听不见。”
女人把这话当了放屁,璩润瑾倒真的细细思索起来,他虽然不会直接和女子肌肤相触来施展医术,可天下男体女体都是大差不差的,唯独楼引殊……
楼引殊:“诶,小鬼。”
璩润瑾再度冒了一身冷汗。
女人:“不是小鬼,是小癸。”
楼引殊:“你怎么知道我叫的哪个鬼?”
小癸:“听语气听出来的。”
楼引殊:“我记得明儿你要陪着鱼娘子去酒庄上,怎么今天跑来和我一道了?这边出角门可不近。”
小癸:“你身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我不放心。”
楼引殊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癸:“我知道我的道行太低,不如师兄姐,可多一层保障就多一层安慰不是?”
楼引殊:“冲你这份情,我将来定给你找十七八个小白脸。”
小癸:“谁说我喜欢小白脸了?”
楼引殊:“那璩大夫……”
璩润瑾很想怒吼:璩你个鸟大爷的大夫!
小癸:“我天生犯阴邪,所以喜欢阳气足的小白脸。”
楼引殊:“他阳气很重吗?”
小癸:“嗯,不过他今日换了衣服以后就没那么重了。”
楼引殊和璩润瑾都同时想到了什么,一个大喊“睡觉睡觉”,一个满脸通红,赶忙一跃而下跑了。
半晌,想起玉脉谷也携了人随武林盟一行前来,还是咬牙修书一封给他的姑姑。
第二日王府内自发开始热闹起来,从也不甚知晓的枫无疾那儿打听了才知道,楼引殊的祖母,现任皇帝的英妃竟然就住在府里,离她的寿辰没几日了。
璩润瑾曾随家人到过宫中为某位达官贵人医过病,穷奢极欲的雄大皇宫让他至今想起,亦难掩震色,老皇帝久久不死,又从前朝内廷中搜到一门长生之法修炼,至今一百二十二岁,孙儿都熬死了不少,他却还在搜罗天下美女,听说现今又得了个十六岁妖媚新宠,日日荒淫无度。
奢华的宫室里却也塞了许许多多变老的美女,老皇帝对这些皱纹横生的女人没了耐心,彼时又正遇上一回国库吃紧,竟“开恩”将五十岁以上的妃嫔放出宫去,能像英妃这般跟了儿子,儿子没了还有孙子,能吃饱饭有个屋子住,竟也还是中等偏上了。
皇帝儿孙太多,摸爬滚打,过了几代,混到要饭的也不是没有,老娘只得跟着儿子一同讨饭,跟着女儿一同挑夜香。
有些没得生养的女人离了宫,一辈子没干过能养活自己的活计,娘家已经换了家主不认的,傍身之物被抢走的,钱财花光的,被人耻笑打扰的……一个个走得实是惨不忍睹。
璩润瑾也咋舌,这么想来,这满院美人一起劳动收拾的画面,竟也没那么诡异了。
离正日还有些日子,城外出了殷家的事,楼引殊意思是“俭办”,排场还是不输于昨日的洗尘宴的,能出力的便杀鸡宰鸭,不能出力的便写寿帖,拨算盘。
鱼娘子:“王爷,这樱桃蜜酪要不算了吧,一人一盅可不是个小数目,也就尝个鲜。”
楼引殊有些龇牙咧嘴地掏出昨天收到的银票:“没事,你办吧,人这一辈子总得什么都吃点,要不然都不晓得什么过敏……”
璩润瑾发现了,他偶尔会冒出来一些奇怪的语句,看他们聊完,低声问:“什么是过敏?”
楼引殊没想到他在偷听,有点结巴:“就……就是,相克,对,相克,有些人能吃牛肉,有些人却一吃就生红疹子……”
璩润瑾这回倒是没驳他:“你说的病例我有学过,这“过敏”的名字是你自己起的?”
楼引殊摇头:“是我娘老家的土话吧,我顺嘴便说出来了。”
璩润瑾点头,信了大半,又问:“知道食物和人相克又如何?如果尝到了樱桃反而发现相克,生疹子了,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楼引殊看他认真的眼神,不由自主笑了:“又不是一辈子只吃一回,早早发现了,才能知道如何避开,就算不小心中招,也好求医问药,何况现在有二位神医在府上,我才敢放心要鱼娘子买的。”
璩润瑾多少明白了:“你这法子倒是可以,我会帮你盯着些的。”
楼引殊谢过他,又说:“也得什么都吃一点,身体才会好。”
璩润瑾:“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这么叽里咕噜地讨论了一刻钟,楼引殊脑袋里似乎有很多和医术沾边又不大是正派医术的门路,璩润瑾发觉和他多聊几句,竟然另有些医术上难有的收获。
楼引殊也不料想他是个话多的,门边突然映出一抹白来,楼引殊眼睛一亮,迎上去:“师父来了。”
司素鸿点头应他,问:“可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璩润瑾问:“还有?”
楼引殊不好意思道:“小癸非要到后山那棵古树上绑平安结,结果困在上头下不来了,师父帮了大忙。”
璩润瑾啼笑皆非。
司素鸿低眸看了楼引殊一眼:“走动可好些了。”
楼引殊明显地呼吸一滞,摸了摸鼻子:“好多了。”
璩润瑾顿生尴尬,顺着话头问:“对啊,你……你可用得着药……”
楼引殊摸了鼻子又摸耳后:“枫夫人给我配了膏药。”
正说着,枫无疾拎着烧药的陶罐过来取一炉炭,璩润瑾正好觉着当下氛围奇怪,赶忙往她身边一缩。
楼引殊偏脸看着,忍不住笑道:“他不会真喜欢枫夫人吧?”
璩润瑾差点一头扎进炭里。
司素鸿:“不知道。”
楼引殊:“对了,师父。”
司素鸿看着他。
楼引殊笑道:“谢谢你的银票。”
司素鸿:“可够用?”
楼引殊捏了捏手里剩的厚度:“太多了。”
司素鸿说:“我又去了一趟殷家。”
楼引殊听到殷家,浑身绷紧了。
司素鸿:“再度查验尸体,我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楼引殊四下看看,人多眼杂,还是拉他到了清幽廊下,他知道那个小医生在偷偷听他们讲话,果不其然璩润瑾立时就跟了过来,司素鸿也按例告知他:“袁念身上的刀口,很粗糙。”
楼引殊:“什么意思?”
司素鸿:“她会功夫吗?”
楼引殊:“会一些,而且不算弱。”
司素鸿:“这个人的功夫很有可能比她差,天腐肉可惑人心神,使人手脚无力,其细肢通过鞭击形成的伤痕极似刀痕,同样干脆锋利,可袁念身上的刀口有二次进出,伤口四周碎肉不少……我怀疑她当时被第二名凶手趁虚而入。”
璩润瑾再度把眼神投向了楼引殊。
楼引殊一个踏步,堂堂男子汉竟然躲到司素鸿背后去:“还怀疑我呢?”
璩润瑾:“司师父,你如何能确定就是鞭击不是刀伤?”
司素鸿:“地牢中石壁上……”
璩润瑾快口打断:“石头和人怎么相比呢?”
司素鸿突然想到什么,让出身后的楼引殊来。
司素鸿:“有一个人,身上留下了类似的伤口,却还活着。”
璩润瑾一愣,却立时反应过来:“不止活着。”
他们还亲眼目睹了。
楼引殊鼻尖上挂了汗:“真……真的非得这样不可吗?”
他太阳穴通通地跳,那个丑态百出的样子他已经在尽力遗忘了,还要脱了衣服再来一遍?这里两个人,其中一个他都打不过。
司素鸿瞥见他颌骨上牙关咬合的动静,楼引殊微眯了眼,骨节分明的手垂了,似乎很想去摸刀,这样倔强而抵抗的样子——
“不用,我已经相信了你并非歹人。”司素鸿这么说了。
楼引殊也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司素鸿见他看过来,还是说:“我相信你。”
楼引殊舌头有点打结:“谢谢你。”
璩润瑾见他们二人完全视自己如无物,不忿地哼了一声。
楼引殊:“我如果大声喊叫,姑娘们还是能听见的。”
璩润瑾:“你羞不羞啊……”
楼引殊也学他哼一声:“有用就成。”
璩润瑾:“我不看,患者得有自己的体面。”
楼引殊意外万分:“不是你说在人身上和石头上不一样吗?”
璩润瑾略红了脸:“那是另一回事!”
楼引殊明白了,这是吵架嘴快上头了。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动了手。
楼引殊把手搭摸在自己腰带上时,璩润瑾差点要捂眼睛:“你干什么!”
楼引殊从鼻腔里轻轻叹了气:“我上身就有这样的伤口,不必脱裤子也能瞧见。”
璩润瑾这才颤抖着手抬起脸。
为了真的一证清白,让这位大夫彻底对他闭嘴,楼引殊略松开了腰带,把领口向着他拉低了。
肆意疯长的灌木丛遮住了廊角的春色。
璩润瑾比他矮些,楼引殊很“体贴”地弯了点腰,让他能看见那布满在胸口上的鞭击红痕。
楼引殊的墨蓝色衣襟下无意地露出了一侧的肩膀,锁骨末端凸起,颈窝和锁骨窝深陷着,简单束成马尾的一丛黑发扫过,他上臂的顶端隐约露出黑色玉珠串的形状和勒痕。
紧实的肌肉和隆起的弧形在中心的沟壑汇合,低处的淡红色肉点在阴影里一闪而过。
圆而小的形状没硬立起来,因为没有东西持续不断地拨弄刺激它们。
胸膛上的热气几乎是一下扑到璩润瑾脸上,近乎让人能一下想象出来,如果肌肤相贴……
楼引殊有点疑问:“你看到了吗?”
璩润瑾:“呃……呃……我……”
楼引殊:“……好吧。”
他说着,又要扯低一点,结果没两秒,璩润瑾大叫着跑了。
楼引殊这才呵呵地笑起来:“真好玩。”
他把领口搭好,才注意到一直默默站在柱子下的司素鸿,对方静静看着他,面上表情晦暗不明。
璩润瑾跑出去十数尺,大喊的人变了一个。
“你干什么!”楼引殊的嗓音一下变了。
璩润瑾回头看去,那个足有十尺高的,颀长鬼影般的男人一把将楼引殊扛了起来。
把璩润瑾吓了一大跳,饶是楼引殊再怎么有惑人的热乎乎的身体,光天白日之下就这么抱扛起来……
说是扛也不大准确,司素鸿站在他身侧,先伸出长臂把他的腰揽住了,再一使力就把他夹在手臂和躯体间,抱着提溜了起来,又隐约觉着不妥,下意识往上一掀,楼引殊就这么仰面朝天地被他扛了起来。
璩润瑾赶忙回去劝他:“神佛在上,做什么呢这是!”
楼引殊砰地被他放下来,腰间还残留着被那只手捏住腰侧肌肉的触感,说话都不利索了,硬撑着笑容调笑道:“师父,男美人我也来者不拒的,何必这般急切呢?”
司素鸿看着他,又握了握手里的重量:“你的体重。”
楼引殊从面上红到了脖子里:“如何?我个大男人,重点怎么了?”
司素鸿:“不,我是要说,你的体重很正常。”
面前二人都无话可说了,璩润瑾梗着脖子想上前一步拦着楼引殊前头,没想到司素鸿这么个堂堂君子竟然也能做出此等不检点之事。
司素鸿却冷静道:“我从前的弟子曾到十五岁还不通轻功,他想了个法子,每日在两腿上缠百斤重铁,如此行走三年,再度解开之时,他的轻功已经可称得上独步武林。”
楼引殊略作思索,偏了脸问他:“霄代?”
司素鸿依旧面色未改,眼中却掠过一丝讶异:“你知道他。”
楼引殊耸肩:“徒儿我没什么练武的劲头,八卦倒是能听一耳朵。”
心中却微微一凛。
他怎么能不知道这是谁呢?彼时他还是个所谓“老板”的大商人,也不记得是被人绑了,还是落了难了,缩在狭小的舱间里,只能回忆起耳边浪声阵阵,漫长彻夜里能打发寂寥的,就是一本低俗至极的厚厚。
情节是千篇一律的,主角是千篇一律的,女人是千篇一律的,还有千篇一律的废物男配,千篇一律的丝袜胸乳腿脚,千篇一律骗稿费的冗长废话……隐约还能想起来的,是凑在近处的美丽面孔,多日营养不良而显得苍白的面孔强笑着说:“这个人的名字,和你的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叫霄代,你叫———有点意思。”
司素鸿见他出神,鬓发在刚才的动作里翻到了耳后去,把楼引殊圆而规整的耳朵露了出来,血书女善画,曾经夸过他的耳朵简直就是照着画案长的,司素鸿心里莫名地漫上一缕不适,上前一步想拂下那缕黑发,挡住那只让他觉得违和的耳朵。
璩润瑾却拦在他们之间,满脸恨铁不成钢:“行了行了!咱们不疑心他了,你别再对他动手动脚!君子行止不可有愧天地呀!”
楼引殊这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原来司素鸿怀疑他身上绑了百斤铁,这么个直来直去的直心肠,也不问,就一把将他抱起来掂一掂。
见璩润瑾缩着脖子挡在他前头,手忙脚乱的模样,心里不由得软了一软,拍拍他的脑袋:“哎呀,他要真想非礼我,你能拦得住什么?”
璩润瑾随即不忿地嚷嚷起来。
楼引殊看着他们二人发笑,不知怎么地,和司素鸿对视在了一块儿。
某种尖酸而可怖的情绪突然就从心头上冒了出来。
他们的结局,是什么来着?
楼引殊的记忆并不完全,他知道自己是个外来人,知道他来到了一本厚厚的低俗里,可他零岁的脑瓜子并不能支持他做大量有规律有条理的思考,很是沉浸地过了一段美好的儿童时光,直到十二岁左右,他才彻底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可这会儿,他已经连自己原来姓甚名谁都忘了。
他只记得,即便是这么无趣而猥琐的里,依旧有那么几个可爱有趣的男角色,鲜明得和其它角色塑造的文笔仿佛出自两人之手。
最后这份鲜明被彻底打碎磨灭的时候,他和那个人,也都真的破口大骂了出来。
狗作者!
楼引殊还是想不起来,只得郁郁地,在璩润瑾莫名其妙的眼光里闷头走了回去。
走出几步,指尖就倏地一冷。
楼引殊的手在男人里头都算大而修长的了,司素鸿把他的右手握在手里的时候,还是感受到把一团温暖紧紧抓在手心里的安慰感。
男人无奈地笑叹了口气,看着他那张美若冰雪的脸,手也冷如冰霜,摇摇头:“师父,你这样的话,我真的要见色起意了。”
司素鸿立时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松开了手:“你心绪不佳?”
楼引殊晃了晃脑袋:“师父,说你聪明,你也不聪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