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五天,墨染青就要回去了。
这几天里于昊渊没来找过她,军营暗夜遭山匪偷袭,这等前所未有的事,震惊国人,他忙着跟前来调查的官员交涉。墨染青为此感到庆幸,她也觉得不要见到人比较好。
有些事可以萌芽,可以放在心里,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不见得一定要开花结果。她对他本来是下对上的关係,或许,是各取所需利益交换的关係,这样简单的关係若是多了些晦涩不明的情感,就会变得很复杂。
因此这几天,她都加紧脚步跟徐丽招宿练习,虽然偶尔匆匆一瞥,她能看到那处在人群里的一抹红影,而那红影有时也会站在扶疏的林叶之下、掛木的紫藤花之中,她总能一眼瞧见。
但,就仅此而已。
时间很快来到第五日,那日一大早,马车便停在军营外的山道上。林间的紫藤花盛开,附近村民架起了棚架供其攀长,紫藤茎连枝蔽天,花蕊串叠交织,极目望去,整片树林都披上如幻似梦的紫幕。
墨染青便在这样的景色中,一步步,走到于昊渊的面前停下。
「等到了墨家老宅,自有墨家的人在那接应你。」于昊渊负手而立看着她,面色是那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无波的淡然。「若我猜得不错,墨太尉很可能会藉由此次皇后娘娘的宴会顺水推舟将你送入宫。」
他们的最后一面,当然还是公事公办。
墨染青也同样回看。有些事便是那样奇怪,初见时自己乾巴巴往前凑,再见时因不想招惹避而远之,到现在意识到了什么,竟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怎么偏偏是要离开前才意识到呢。
但墨染青很快便收起自己小小的心思。「殿下交代的事,必不辱命。」
于昊渊看了她一眼,抬袖转向旁边的招宿,「招宿会随你去石鸣,之后便由你的差遣,有什么事让她传话即可。」语气到这一顿,又道:「以后在宫里,自己小心为上。」
招宿此时不再是那平时的黑衣劲装,而是一身丫鬟扮相。墨染青心中颇感讶异他竟把招宿给她,招宿武功高强,有她在,很多事能够事半功倍。
不只如此,于昊渊还给了她解药。
「拿去吧。」
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摊开来,露出小小一只白瓷瓶,于昊渊道:「这是解你体内毒的药。你既是心甘情愿入宫,用毒牵制你倒是多馀了。」
墨染青愣了愣,连忙接过。
「如此,可还有什么问题?」
于昊渊这样一问,墨染青认真的思考一下,她没什么问题,可这是最后一次跟他说话了,此去一别,下回再见,两人便是在那富丽堂皇的皇宫里。
「染青特别想感谢殿下。」她说道。
「谢什么?」
「谢殿下提拔我,栽培我,让我成为有用之才;不仅如此,还要谢谢殿下曾救我两次,一次于夷人刀下,一次于山匪群中。」
这有什么。于昊渊望着她默声。
墨染青回顾这几个月来的一切,明明只是短短几个月,却莫名意义非凡。她的努力不再是一片苦海中寻找浮木、一无所获;她有明确的目标,也知道怎么去达到,她知道如何向阳生长。
「殿下亭亭如盖的一棵大树,染青未曾想过能受您庇荫,承您光辉,甚至,攀您之高。若送入静心庵是我此生不幸,那么能遇见殿下,绝对是我此生大幸。」墨染青深深一拜,有一丝一缕的眷恋藏在那低垂的眼帘下。真鬱闷啊,她明知道自己会做何选择,但那些扰人心绪的情意还是教人鬱闷。
树林在这时刮起了一阵风,周围紫藤簌簌飘落下来,头顶似乎被人轻轻触碰了一下,墨染青反射性地仰起,于昊渊正伸手取下绊在她发丝间的花瓣。
有些心事在那明亮的眼里来不及散去,他的手势顿时一凝。
「多谢殿下。」墨染青拨了拨发扬脣一笑,月牙同时弯了起来,剎那什么都看不见了。「那我告辞了。」
面前的人已往马车走去,于昊渊拈着花瓣的手还僵在半空中,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可便是那飘然一现,让他花了五天筑起的铜墙铁壁瞬间瓦解。
下一刻,他便追了上去。
「慢着。」
他拉住她的手,来势有些猛烈,使墨染青回身时整个人都晃了一下。她看到他眼里的焦灼。
「殿、殿下?」
「如果我说……」语气到这一歇,于昊渊凝望她,目光里流转着什么,似在隐忍又在克制,最后他叹息一声,放弃挣扎。「我可以帮你找出害你母亲的人,
「你的家仇,我可以替你报,
「你要权要名还是要利,我都可以许你。」
「如果我说,」彷彿在抓住的那一刻,所有令他纠缠许久的念头都倾尽而出。于昊渊轻轻道:「我不想让你入宫了,你可愿意?」
墨染青张了张口,又闭上。她看到漫天飞舞的紫藤花中,他黑眸里有一丝一缕的眷恋,竟和她一样。
「原来不只有我啊……」她喃喃道,扬起了嘴角,笑眼溢彩,笑靨如花,「殿下与我是两情相悦呢。」
原来这五天里,他们同样为情所困,同样压抑,同样纠结。
见到这样的笑顏,于昊渊将手又握紧些,似是要坚定自己的选择。这情意察觉的太晚,却也不迟,紫藤花林里的人影成双,眸光交错,遗世在那喧嚣之外。
现在这结是打开了,可相比于昊渊沉沦的视线,墨染青的眼睛还是太过清明了,她没想过自己这样不得人知的新芽是可以开花的,但,还不是结果的时候。
「可是殿下,」她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入宫一事,我还是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