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我说实话行吗?”谢弦轻微勾着唇角,双手放在两侧撑着上半身。
谢弦:“我能自学,不想去学校。”
“你什么时候厉害成这样了?”江鸥抱臂靠着白墙,有些怀疑但好像也找不出破漏洞。
“我一直比你厉害。”谢弦这样答,狂妄得很。
“这些不是重点,你为什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江鸥回归问题本来,这个问题他得不到答案他誓不罢休,谢弦的命是他救回来的,他有权利知道。
谢弦脸色黯淡下去,盯着前方墙板底下的一个小黑点,样子就像是在思考和回忆把自己锁在房间七天不进食的原因。
“算了,你……”
“我被梦魇……”
两人同时开了口,江鸥本是觉得算了,硬逼没用,下次找更好的法子让谢弦开口。而谢弦则是张嘴就来“我被梦魇缠身了。”
16岁的江鸥好糊弄的很,虽然20岁的他也好糊弄。谢弦和江烨吵架,冷战,他愣是一点也没发现。江烨知道江鸥和谢弦关系好,所以什么秘密都瞒着他。
江烨和谢弦是2021年1月7号确定的关系,江烨单方面对谢弦的冷战是从2023年1月9号开始的,江烨说“不想再见到你”后他们断联了5个月04天。
也就是6月13号,谢弦自杀前给江烨发了最后一条消息,准确来说是定位。这个地方谢弦曾带江烨来过,这儿的星星最多最亮。
谢弦始终不明白江烨为什么忽然对他冷淡,问了无数遍,结果却是被拉黑。战队基地的人他也问了个遍,不是不回信息就是电话不接。他去基地找了,结果被撵出去了,不明不白。
除夕前,爷爷问他来不来东北过年,他称自己有些忙过不去。实际上那天夜里他在基地附近坐了一夜,大家都回去过年了,昏昏暗暗只有不算很亮的路灯照射在他的周围。
他这样子,就好像过不去这个年似的。
二月中学校开学,开学没两周,谢弦去办理了退学手续。他要去参加奶奶的葬礼,奶奶在东北谭爷爷家里去世了,死的很安详,夜里在谢弦爷爷身侧慢慢停止的呼吸。可唯一遗憾的是,谢弦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谢弦办理退学过后,对江鸥谎称自己办了休学。他说他要去看看世界之后再回来继续学习,江鸥没看出什么来并且还表示赞同,嘱托谢弦多拍点照片发给他。
四月底,谢弦接到电话,让他去青岛认尸。尸体冰冷寒凉,像是刚从冰柜里拉出来的一样,嘴唇发紫,面目苍白,皮肤皱缩。
法医认定为跳海自杀。
“这样的死法,痛苦吗,爷爷?”谢弦应爷爷医嘱要求,没有大办葬礼,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爷爷的死讯。
五月份,谢弦想通了,他累了,他也开始立遗嘱。按照法律规定应当称之为遗赠,把遗产指定赠给非继承人。
谭家和谢家关系好得很,谭爷爷的儿子谭简深和谢弦的爸爸是高中同学,是大学同学,是好友,是知己,也是水里的月亮。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两人一起创业,用7年努力成功在魔都这儿打下来一片属于他们和他们后代的小天地。
自杀的那个晚上,谢弦坐在天台边缘的台子上,摇晃着双腿给江烨发了定位。随后登入一个小程序,这个小程序是他自己做的,可以预约未来某个时间将指定消息发送给指定联系人。他给江鸥留的消息是“……地址,我的骨灰只许你葬。”
谢弦的手机早已稀碎,所以并不知道江鸥给他打了多少个电话,开车闯了多少个红灯。
所有的时间都在谢弦落地的那一刻停止,回溯,重生。
“什么梦魇缠你七天?”江鸥边收拾餐桌上的垃圾边问谢弦。
谢弦淡淡道:“我梦见我死了。”
江鸥把垃圾收拾到一边,“鬼附身了吗?老一辈常说的,你是不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不知道,或许吧。”谢弦甩甩脚把脚上的拖鞋甩掉地上,重新躺会病床上。
“江鸥,你帮我把床头摇高点,这么躺着不舒服。”
江鸥很听话地调高了。
谢弦心里笑眯眯,果然16岁的江鸥很热心很善良很单纯。
太阳逐渐升高,太阳光过分炎热刺眼,江鸥把帘子拉上。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江鸥问。
谢弦:“我的手机早没电关机了。”
江鸥:“那你下次能不能别让手机关机?”
谢弦:“我怎样才能让我的手机不会关机?”
江鸥:“充电,开机。”
谢弦:“那我要是在原始森林里你不就一辈子联系不上我了吗?”
江鸥:“对,所以你别去原始森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最后江鸥问他不读书了去哪,谢弦说他会去东北,他爷爷奶奶都在那儿。
向往的繁华如今都变成了一份宁静。
爷爷曾说东北比上海更适合成为家,它质朴、热情。过年过节亲人朋友会欢聚一堂吃热乎的东北大锅饭,冬季来临前会提早准备好过冬的黄桃罐头,以及除夕夜闹闹哄哄闪闪亮亮的烟花盛宴。
7、8月份的东北山好,水好,空气好。李雪琴曾说:“东北的冷,是有味道的。”谢弦猜测这一定是香豌豆的味儿,预示“你会记得我。”
谢弦中午出院后被江鸥带去中餐厅吃了个午饭。他告诉江鸥,学习上有不会的可以问他,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也可以联系他,看见了会回复。
江家在豪横霸道陆家嘴争得了一席之地,可想而知,这个家族需要有人来继承创新。江家长子江烨本该作第一人培养,可偏偏他只对电竞极具热爱。江家父母自是不同意,无论是从游戏伤身的角度还是公司需要继承人的角度。
最后是江鸥站出来,承诺他会好好学习提升自我能力进入公司,完成哥哥未能完成的事情。江鸥自小成绩就好,虽然比起谢弦差点儿。两方相持不下,最终父母妥协。
江家爸妈也不是什么老古板,比起公司他们更爱自己的儿子。
而江鸥,他则尊重他的哥哥,这个家有两个儿子,不用事事都依赖他的哥哥,他也会长大的。
对于谢弦来说,他记忆里爷爷的声音已经变得模糊。重生前,自奶奶死后爷爷就变得有些沉默,尽管明面上仍笑嘻嘻、打哈哈的,可夜里最睡不着最辗转反侧的就是他。
心里有多难受只有自己知道,不然也不会放下谢弦独自离开。
爷爷看淡生死,他在遗嘱里写道:死亦生,生亦死,爷爷去寻找新的生。
而如今,谢弦重生后和爷爷的第一次通话,声音便就有些忍不住颤抖。
“爷……爷爷。”
“啊?乖孙儿打电话给爷爷干嘛呀?”爷爷似乎正在打牌,手机里传来“对q!”“对a!”“要不起,过过过!”
随后他爷爷大喊了一句:“炸!”
唉,这快乐的氛围硬生生把谢弦即将聚集在眼眶的眼泪吸回去了。
“我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说,爷爷您认真听。”
“说吧说吧。”
“我不想读书了,我想来东北,我想陪您和奶奶。”
“什么?!不想读书了?!”他爷爷提高音量,有些惊讶,似乎三句里就只听见了第一句。
谢弦也料到了爷爷会是这个反应,他正思考着如何把语言组织得完美,听见爷爷说:“乖孙儿啊,你想过你不读书长大以后做什么吗?”
谢弦想过,“嗯,想过的。”
谢弦听见手机里的传出的噪声变小,估计是爷爷退出了嘈杂的人群。这或许是想要听清谢弦说的话,又或许是不想让别人听见他们接下来的通话。
“小弦,你爸妈走得早,你的人生我没有过多干预和限制,大多是依据你想要的来。但是读书很重要,你要想清楚。”
“爷爷,我想清楚了。”谢弦说得坚定,“我知道您在忧虑什么,我想给自己两年时间,如果两年后我对现在的行为后悔,我会选择出国留学。”
“爷爷……”
“如果你想好了你就过来吧。我知道这两个月你不太对劲,过来散散心也好。咱家也不缺钱,你以后只要不乱挥霍也够一辈子的了。”
在谢弦的记忆中,每一次他和爷爷的交流都是彼此平等的。爷爷不会因为他年龄小就打断他的话,也不会以爷爷的名义做些自以为为他好的事情。说是散养也好溺养也罢,总之,谢弦被教育得很好。
开学初谢弦办理好退学手续,定了次日飞往吉林的机票。晚上江鸥千叮咛万嘱咐谢弦下飞机要和他发个消息,生怕他又出个什么意外……
长达两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谢弦在飞机上舒适地睡了一觉。可刚下飞机外界的冷空气从他的裤脚狡黠上窜,今天阴天怪不得有些冷。谢弦将他的白色夹克朝内拢了拢,边去找行李边看微信里江鸥给他发的消息,随后回了一句“放心,下飞机了。”
谢弦打了一辆出租车,按照爷爷给的地址又坐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终于到达爷爷口中的小镇。隔着挺远儿就看见路口有个男人正朝他们这辆车招手,起初谢弦还以为他是在和别人打招呼,直到他下车那个男人走过来问他:“你是谢弦吗?”声音粗犷具有力量,让“没见过世面”的谢弦有些紧张。
谢弦点头。
“那行,上车。”他指了指一旁蓝绿色的三轮,说着就上前把谢弦的行李箱往车上抬。
“叫我旺叔就行,你爷爷让我过来接你。”
旺叔,原名旺天天,爷爷在电话里和谢弦提过。
谢弦踩着踏板登上三轮,在已经放下的折叠木椅上坐下。他右手紧紧抓着护栏,不知道刚刚经过什么东西,可能是石头,颠了一下,谢弦觉得有点……硌屁股。
“你刚刚停车的那地方是我们这邮局,大部分出租车都只送到那,我就猜测你肯定也在那。”
“旺叔,谢谢你来接我。”
谢弦握紧手里的手机,担心一个不注意就从兜里摔出去。
“这有啥?我本来打算开个小轿车来接你的,谢大爷硬说不用还说让你提前适应生活,呵呵呵呵。”旺叔发自内心觉得这事好笑,直直笑出了声。
“欸,坐稳当前面抖!”
谢弦握住栏杆的手又紧了些,用脚把行李箱抵在栏杆边,果然好颠簸……
“经常有些载重物的大货车从这走,把路压坏了。”王叔随口解释一句。
谢弦安安静静地听他说着,目光悄悄打量着四周不远处的村庄,大多都是些平房,房子不算少。
“欸,对了你多大了?”
“16岁。”
“上高中?”
“嗯。”
“现在这个时间大部分高中都开学了吧,不去上学怎么来这儿了?”旺叔问了一个之后每个人见到谢弦都可能问的一句话。
谢弦只道:“我来旅游。”
谢弦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江鸥的消息。
“到哪了?你衣服穿多么,冷吗?”
谢弦左手快速打字,回复:“马上到,有点。”
旺叔没骗他,确实没几公里,他们这个三轮约莫只行驶了十几分钟,就到了。
“来了来了!”
“小弦,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小奇,去给哥哥把行李拿下来。”
“这时间不刚好吗?哈哈哈,快来洗洗手来吃饭。”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谢弦只知道是个男人声音。后来谢弦了解到,这一大家子人是特意等了他一个小时,平时他们吃饭都比这早。
说话的这些人谢弦都没见过,但每个人脸上都带有着最淳朴的笑容。谢弦骨子里还是有些社恐的,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能以同样的热情回复他们。
他的黑色行李箱被一个皮肤有些褐色的小孩搬下车,这小孩肉嘟嘟的。谢弦的行李箱里放了他的电脑,挺沉的,想不到这小孩儿手劲这么大,谢弦特意对他说了句“谢谢”。
谢弦从到这儿就没有看见自家爷爷的身影,他略带疑问地朝四周又瞧了一遍,似乎是有人意识到了他这个行为的意思,便说:“谢大爷和谭大爷正在里面聊天呢!走吧,我们也进去。”
他们确实好热情,大方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谢弦的碗里也堆满了菜。每个人都和谢弦打了招呼,他们只说过一遍谢弦便记住下次该如何称呼他们,有些称呼甚至并不按照辈分来,只叫些他们熟悉的就行。
三爷问他:“喝不喝酒?”
谢弦震惊,我现在是16大男孩,你问我喝不喝酒做什么?
“我不喝酒。”
“哈哈哈,那正好。来,尝尝这个酒,你三婶亲自酿的,度数不高。”三爷也不懂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脸上早就被酒熏红了,一直红到脖子。但是说话还是利利索索看不出醉态。
谢弦看着三爷向他递来的酒杯,犹犹豫豫,心道:“真的要喝吗?”可是他并不会喝酒啊,上辈子最大的解压方式也只是抽烟,每次喝酒也就只选些度数很低很低的小甜酒喝喝,度数稍微高点儿他就容易呛。
三婶用手肘碰了一下三哥,笑眯眯对谢弦解释:“你三爷开玩笑呢,别管他,好好吃饭。”
“喔,好的。”
谢弦把目光重新聚回自己身前的瓷碗上,为什么?怎么感觉碗里的米饭比刚刚多了?!
最终谢弦也没能把他碗里的饭吃完,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吃自助餐,源源不尽……
饭后几个男人在里面收拾剩饭剩菜,清理垃圾。女人则是喂喂小猫小狗逗乐一下。谢弦的爷爷早就和别人聊的不亦乐乎了,没空管他。奶奶也正在和谭奶奶聊天,虽然听的时候占更多。
谢弦被二婶带去一个房间,二伯娘说:“这间房之前一直空着,知道你要来我们就特意收拾出来,你是南方来的适应24、5度的天气,就没给你烧炕怕你晚上热睡不着。不过这儿晚上也还有些冷的,记得把窗户关好。”
“这几个家具都是新添的,你先用试试。”二伯娘身上有很多书生气息,她笑起来时很明媚温柔。
“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谢弦很有礼貌地向她表示感谢。
“不麻烦,你有需要就尽管来找我们,我们之后就是一家人了,别客气。”
二婶走后谢弦将自己行李箱里的电脑拿出来,恰巧看见了塞在隔布袋里的充电器。
他莫名其妙,他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他看了眼电量,还剩58%,已经很足了,可没一会儿还是传出手机正在充电的提示音。
谭叔叔对家里人很好,这么些年无论在外面赚了多少钱,始终不忘初心,以家为本。现在这栋房子的重新修建,一半的功劳都要归结于谭简深,安装了马桶和淋浴……谢弦并不了解这一大家子人相处方式,但今天他们给谢弦的感觉确实不错,客客气气又相互关心。邻里关系也不错,走街串巷的,老远儿看见就会吆喝你一声。
谢弦从上海来到这儿,不可避免地有些疲惫。晚上餐桌上吃饭的人数比中午少,可能的有的邻居回自己家吃饭了。晚饭过后谢弦礼貌性向大家表示晚安就回到自己房间。三哥说吃完就能回去,不必要等所有人吃完才能下桌。
除了谢弦,吃的比较快的几个小孩早就回自己房间看电视了。其他人则是继续留在餐桌上边吃菜边聊天。谭奶奶似乎很喜欢谢弦,一谈到他嘴角就抑制不住上扬,这可能是谭奶奶是从谢奶奶那儿听见了什么吧,只觉得谢弦可爱。
谢弦睡的炕上面铺了好几床的被褥,很软一点不膈应。谢弦的被子盖着也很舒服,牛奶绒被罩柔软顺滑地触碰他的手臂,小腿,脚尖。
在谢弦即将入睡之际,一则电话打破了他的睡意。
“艹!江鸥你他妈最好是你有要被五马分尸的大问题要找我,要是没事我现在立马把你拉黑!”
电话一侧的江鸥被骂懵了,颤着声说了句“对不起”果断挂断电话。
谢弦扔保持刚刚握着手机的姿势搭在枕头边上,眼睛无神的看着天花板。一分钟后,他对江鸥发消息:“找哥是什么事情呢?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四分钟、五分钟,无人回复。
谢弦拨打了江鸥的电话,被挂断。
第二次拨打,被挂断。
第三次拨打,被挂断。
“对不起江鸥,是我刚刚说话太冲了,刚刚在睡觉。”谢弦录的微信语音,“找我是有哪里需要我帮忙的吗?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行不行,你别生气。”
对方依旧无人回复,哎呦好烦,他睡觉气那么大干嘛啊!他为什么要把睡觉气撒在江鸥身上啊!江鸥咋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