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周家堂上祖宗牌位被黑雾迷了足足三个时辰。
醋酸味浓的连村外都能闻得到。
天一亮,人们就在路上见到了周二爷的尸体,他一手抓着酸娘子的红肚兜,另一手紧握着还沾着土的紫河车。
前面的周家大院,蒙着一层血雾,里面的情况看不真切,可光用听得,也能断出里面发生了什么。
无一幸免。
“几十口子人,就这么没了?”
“这是多大的灾啊。”
“看样子,是娃儿制住的那邪物发了狂?可……”
村民们互相对视,忧心忡忡,此事,怕逃不了冯川的影子啊。
“都安静些。”
人群分开,描眉画唇的小娃娃推着孙长寿走来,孙长喜表情复杂,紧随其后。
孙家老大哥只瞧了眼周二爷手里的紫河车,就明白了大概。
“大家怕是忘了,这老东西一家曾是做什么的。”
村民们脸色骤变。
早年间,世道还没疯。
朝廷说话尚且管用,那年头人活的不自在,却也不至于时时担忧邪物作祟,人间尚有法度在。
杀了人犯了罪的人会下狱审判,定了刑的若是被判斩首,刑官就会依着古礼,让下面小厮去见一趟死囚,先是送上断头饭,而后以特殊法门封了口,让死囚再没说话的机会,使得死后灵不出口。
接着以随身铁器磨魂削灵,便是起尸成了阴物,也是残缺不全,前路断绝,成不得气候。
这,便是刑口。
那年头,白城村并不是个村子,也人丁兴旺,算是三水县治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镇。
某一日,城镇里来了群背着破布包的族群,他们自称‘刑口’。
小镇的人心善,见他们可怜便收留了他们,却不曾想世道早变,早年间守着法度的刑口爷摇身一变,成了山上匪类,那一夜,小镇处处遭劫,灵幡插满了家家户户,老远一看,遍地雪白。
小镇依此改了名字,唤作白城。
时间推移,人丁越发不旺,虽说一些老传统留了下来,但终是撑不起‘城’这名号,便化城为村,这才有了白城村。
后来,庙上灵官来了这地界,三十里村落化作荒原,只有白城村留了下来,山上匪类没了赖以生存的法子,下山进村成了周家,村民苦不堪言。
后来,冯婆婆到了,得知经过,却又存了善心,只道是这世道人活着不容易,便只是亲手将那些身负血孽的周家人挫骨扬灰,留下了周二爷几个还算良善的血脉,又将这几支在世道没变之时,心存正义的祖辈请进了死槐树坑,才算了事,周家,也算是正式成了白城村的人。
接着,梁铁匠进村,孙家老大哥的鼓敲得越来越响,周家祖辈虽说也在死槐树坑占了位置,却终是因着过去小辈为恶,总不愿庇护沾了血孽的小辈,也因此,周家哪怕是白城村第二大姓,平日里,却始终有些边缘化。
时光荏苒,这过去了十多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琐碎事,便是村中耆老,没有孙家老大哥的提醒,也记不真切了。
孙长寿说:“十多年间周家人也算良善,可这终是改不了骨子里的恶意。”
他伸手指向周二爷手中紫河车:“这东西在那邪物那是犯了忌讳的,昨夜周二差了子嗣,去了娃儿家,把这犯了忌讳的东西埋在房檐根下,是存了歹心想引得邪物发狂,杀了娃儿以报曾经仇怨。”
“可他们终是没想到,善恶有报。”
“周二那傻儿子捡了酸娘子的嫁妆,酸娘子一身怨气全数落在了那傻小子身上,娃儿抓不住命绳,眼睁睁看着那邪物杀了傻小子,知道下一步便会屠了周家满门,他心善过来求我,可我能怎样?”
“这是周家造下的孽,便是他们的祖宗都不愿管,我又如何能管?”
“一句话,举头三尺有鬼神,善恶有报,人力终不可违。”
众人了然,感叹到最后,却也只能说上一句——
“善恶有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