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你觉得自己是第一人时,一定有人先你一步。”
混沌扭曲的黑暗里,伯洛戈在脑海里自我重复着这句话。
他曾以为自己是对抗魔鬼的先锋军,如今看来,自己只是踩着前人的尸体,沿着他们开辟的道路继续前进而已。
所罗门王,他铺垫了前进的基石,而伯洛戈要踩着这条道路,继续向前,直到完成所有人的夙愿。
“呼……我觉得我开始习惯曲径穿梭了。”
伯洛戈半跪在地上,舒缓了片刻后,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平复下心中的异感后,睁开眼环顾四周。
此时伯洛戈正处于一条笔直的广场大道上,脚下的砖石大多已经碎裂,如同断裂的音符,像是一首被遗忘的古老曲调,沿着视线的推进,厚厚的积灰遮掩了大道,仿佛把世界都埋葬了。
周围高耸的尖塔如同凝固的烟雾,有的残缺不全,如同被岁月侵蚀的记忆,崎岖而颓废,有的则摇摇欲坠,传出阵阵低沉的呻吟声,仿佛在诉说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苦楚。
尖塔们将伯洛戈身处的灰烬广场环绕其中,形成一道拱卫的高墙,它们似乎在捍卫此地,又像是在守望这处灰烬的坟场。
“虽然没能直接抵达黄金宫中,但它把我们送到了黄金宫前。”
伯洛戈的目光不断地上升,越过那些堆积成山的灰烬之丘,在这一切的尽头,他看到了盘踞起来的扭曲血肉,还有那宛如白昼般的冲天火光。
仅仅是瞥见一眼,伯洛戈便立刻移开了视线,即便这样,他还是感到双眼传来一阵灼烧的痛意,仿佛他再慢一步,就会被烧瞎双眼。
深沉悠远的呼吸声响起,四周的灰烬被气流裹挟着,纷纷奔向了那一座座堆起的灰烬之丘,伯洛戈知晓这意味着什么,立刻扑到了一侧倒塌的岩石后,紧接着呼吸声变得越发洪亮、震耳欲聋,所有被吸入的灰烬,被风暴凶狠地抛出。
“天啊!”
艾缪在伯洛戈的脑海里悲鸣着,伯洛戈则召集了所有的菱形盾,尽可能地护住自己的身子,随即海量被烧红的灰烬从伯洛戈的身侧狂掠而过,红色的火光将伯洛戈所处的掩体完全吞没。
致命的流火从岩石的边缘迸发,伯洛戈努力蜷缩起身子,避免触及任何一缕火光,高温炙烤着他的身体,伯洛戈能在轰鸣声中听见轻微的噼啪声,那是他的头发正被烤焦。
致命的流火持续了足足有一分多钟,这才缓慢地停了下来,满地尽是烧红的灰烬,随着此世祸恶深沉地呼吸,它们再度聚拢到此世祸恶那庞大的躯骸旁,堆起一个又一个的灰烬之丘。
伯洛戈踩着滚烫的地面,从岩石后撤出,他强忍着双眼的异感,强行直视眼前的光源。
正如伯洛戈先前在尖塔上远眺看到的那样,一座座灰烬之丘后,是一头庞大扭曲的巨大肉团,它犹如一座城堡般巨大,体内散发着强烈的光芒,将它的血肉之躯映照的如同琥珀般通透,堆砌起来的内脏器官与蛛网般的血管清晰可见。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伯洛戈的眼角里流出,在那刺目的光源尽头,伯洛戈艰难地窥见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宫殿的轮廓。
呼吸声再度响起,伯洛戈熟练地躲进岩石后,只是这一次他变得轻松了许多,甚至说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
脑海里,艾缪大声质问着,她觉得伯洛戈疯了,在这种鬼地方都能笑的出来。
伯洛戈在心底给予回应着,“我们终于到这了,艾缪,终于到了!”
艾缪愣了一下,她勉强地能理解伯洛戈的心情,在那漫长岁月之前,伯洛戈就便朝着这座宫殿冲锋,如今他终于要做到了
这件事和什么阵营、利弊、善恶,完全无关,仅仅是出于伯洛戈个人的、一种奇怪的遗憾感。
就像童年时你满怀期待着看着过山车,直到成年后才第一次踏上一样,这似乎是一种弥补童年缺陷的满足感……真见鬼啊,谁的满足感会是这种东西啊?
“我们该怎么进去?”
艾缪反问着,本以为萨琴的权限可以直达黄金宫内部,如今看来,她们都把这件事想简单了。
“还能怎么办,连魔鬼们都要强攻的地方,可没有什么弯弯绕绕密道留给我们。”
伯洛戈深呼吸,趁着焚风的间隙,冲出掩体,此时灰烬还没有被重新吸纳回去,伯洛戈眼看着灰烬散去后,露出了广场上一个又一个被掩埋的身影。
那是一个个手拉着手的人形雕塑,它们全部面朝黄金宫的方向,仿佛是在举行某种盛大的神秘仪式。
那不是雕像,而是被光灼烧成盐柱的人们。
历经了无数的岁月,它们依旧屹立于此,哪怕焚风再怎么吹打,发出凄厉的咆哮,也只是在这些盐柱的身上挂起一层厚厚的灰烬壳而已。
留言里萨琴曾说过的,除了宴会厅的仪式外,其它区域的仪式也在有序进行。
伯洛戈心底涌现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圣城之陨时,雷蒙盖顿的学者们选择了集体自杀,以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一场盛大的献祭。
这是献给谁的?
无人应答,焚风将至。
伯洛戈看到了远处的另一个掩体,那是一座尖塔的残骸,它自高空倒塌了下来,破碎成了一地的废墟,形成了一面矮墙,勉强地挡住了焚风的侵袭。
拔出怨咬,漆黑的剑身上,蜕虚剑油泛起光斑,连带着周遭的空间都像是扭曲了般,伯洛戈向前奋力斩击,而后挺身穿过曲径裂隙。
身影闪现至矮墙后,新一轮的焚风已然掠过,可这一次死寂的世界里多出了些许不谐的音律。
地面传来隐隐的震动,灰烬也随之抖落,不等伯洛戈多想,一根粗壮的触肢刺破灰烬,凶猛地砸开了矮墙,朝着伯洛戈卷来。
“我们被发现了!”艾缪惊呼着,此时她才想起另一件事,“静谧防线!”
为了遏制住此世祸恶与光灼,秩序局在遗弃之地内设下了足以创造以太真空的静谧防线。
与绝对封闭的垦室不同,雷蒙盖顿的开放区域有很多,就例如这灰烬广场,在雷蒙盖顿内,因虚域的原因,还能有大量的以太存在,可在外界,这里可是一片死寂,伯洛戈斩开曲径裂隙的行为,直接引起了此世祸恶的注意。
“如果当初封的不那么严实就好了。”
伯洛戈一边抱怨着一边腾转挪移,伐虐锯斧猛地挥起,直接将整只触肢砍成两半,可紧接着触肢断面的血肉开始剧烈蠕动,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转眼间就延伸出了密密麻麻、犹如藤蔓的触手群。
“让开!”
伯洛戈震声喝道,以太外泄为实体,化作席卷血肉的冲击波,一举荡开震碎了触手群。
新一轮的焚风蓄势待发,同时伯洛戈的反击已引起了此世祸恶的注意,像是地震了般,四周一阵天摇地动,一道又一道的巨型触肢拔地而起,正当它们要分次砸下,彻底碾死伯洛戈时,耀眼的光芒迸发。
伯洛戈撤回矮墙后,屏住呼吸,炽热的焚风灼烧着一根根毫无防护的触肢,血肉瞬间烧焦、溃烂,即便此世祸恶具备极强的复生能力,但它的复生速度只能勉强与焚风持平,湮灭为漫天的灰烬。
不等炽热的风暴彻底停息,伯洛戈闪出掩体便开始一路狂奔,他现在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一路莽过去。
如今光灼渐息,它的强度远不是当初那般强大,凭借着蜕虚剑油展开的曲径裂隙,只要伯洛戈把握住机会,他有很大概率可以直接避开光灼的侵袭,一剑斩进黄金宫内。
想法很美好,可就在伯洛戈抱着死志,向前冲锋时,另一个以太反应出现在了伯洛戈的感知内,他抬起头顺着以太反应的方向看去,灰蒙蒙的高空之上,一个身影高速下坠着,他的目标是此世祸恶。
一瞬间,万千的触肢拔地而起,迎接那坠落之影的同时,致密的骨质层在触肢的尖端构成,变幻为林立的骨矛,试图将那个身影撕碎,吃干抹净。
可就在两者快要接触之际,足以令伯洛戈感到窒息的以太反应毫无顾虑地释放。
伯洛戈熟悉那个以太反应,来自摄政王的、荣光者的以太反应。
“怎么可能?”
伯洛戈不可置信地仰望着这一切,一道无限延伸的影刃卷起无数的灰烬,干净利落地劈断了所有的骨矛。
坠落之影消失在了漫天的碎肉中,顿时间,整个世界都仿佛寂静了下来,紧接着眼前那琥珀般的巨型血肉竟疯狂蠕动了起来。
它像是厌倦了在此地的漫长休眠,快要完全苏醒过来了般,血肉的表皮处迅速增殖出了一个个硕大的肉瘤,肉瘤破碎,一颗颗猩红的眼球睁开,胡乱地扫向四周,随即又统一看向一处。
此世祸恶注视着伯洛戈。
面对如此可怖的庞然大物,伯洛戈也不由地放慢了脚步,望着那无数的目光,伯洛戈忽然产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
这头无序疯狂的怪物重拾了理智。
在伯洛戈的注视中,血肉剧烈震颤着,轻易地撼动了雷蒙盖顿,无数的灰烬扬起,触肢横扫,推倒了一根又一根盐柱。
血肉高速复生的强大封锁下,渐息的光灼一时间被压制住了,所有的流火都被封藏在坚韧的血肉之中,紧接着数只血淋淋的大手从堆积的灰烬下翻起,它们沉重地按压在地面上,仿佛要撑起整个身体。
伯洛戈听到了一连串深沉的碎裂声,像是建筑被巨力一点点地掰开、扯烂。
于是那宏伟庞大的血肉造物,一点点地扛起了燃烧的黄金宫,托举着它,匍匐在雷蒙盖顿之内,如同神话里里的巨人撑起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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