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棚在林中不是很显眼,就像是一棵竹子隐匿在一片松树林中,近了看才知道是竹子。樊茗背着篓子,林朦跟在后面,二人从山下一路爬坡上来,来到了牛棚这里。牛棚所处的地方也不是完全平整,是有些向下的坡度的,但不大,西红柿熟了,落在地上,不会向山下滚去,但水却又会从高流到低。
樊茗将走进牛棚看了看,住人的那边楚青山不在,又看了看住牲口那边,牛还在,樊茗来了两回,已经和牛熟了,他摸了摸牛的脑袋,问它知不知道楚青山在哪里。牛用角去顶栅栏门,把栅栏门顶开了,而后走了出来,它往坡上去,在距离牛棚不远处的一个地方停了下来,那是一个斜坡。
牛屁股冲着斜坡,尾巴上下拍打着。樊茗走了过去,站在斜坡上,感到脚下的土很松,一踩上去,人就往下沉,于是他蹲下来,用手轻轻地将刚才站的地方的泥土拨开,一片圆形的木板就显露出来。樊茗看到上面的纹路,用手摸了摸,说这是树根子,是一棵很老的树,至少有两头老山羊的岁数了。
林朦也想凑上来看看,可是这树根子突然就开了,向上翻了起来,连带树根子上的泥土,也都飞了起来。一只手从树根子下面伸了出来。两人后退了几步,站在远处瞧着,那只手出来摸索了几下,而后一个脑袋探了出来,正是楚青山。楚青山用手撑地,露出半个身子来,挥手叫两人进去。
两人凑上前去查看,这才发现这个树根子是一扇圆形的木门,下面是一个地窖,地窖很深,一眼望去黑乎乎的,看不见底,也没有风。
两人跟随楚青山下了地窖,楚青山让两人将两臂撑开走,否则会因为看不清而撞到两旁的土壁上,林朦问,为什么楚青山不用撑着走,楚青山说,他对这里已经足够熟悉了。林朦问有多熟悉,楚青山说,他闭着眼也能走。林朦说,现在这里很黑,和闭着眼没区别。楚青山说,还是不一样的,人闭上了眼,就不能安心走路了,睁着眼即便看不见,走得也要比闭着眼好很多。
林朦问,怎么才能熟悉。楚青山说,重复做就可以,他见过有的人熟悉了以后,即便站在很远的距离撒尿,也可以尿到溪水中央的,那个有坑洼的石头的眼儿里。樊茗说,他见过那个人,那个人每天都到溪水里去撒尿,那个眼儿好像就是他滋出来的,那块石头比别的石头要坑洼的多,颜色也不太一样。
地窖里的道路很窄,只有一人多高,也只有一人多宽,大概是楚青山按照自己的样子挖的,林朦可以直着腰走,樊茗却需要低着头。走了一段后,路慢慢地变宽了,两旁也有了火把。面前出现了一个开阔的地带,这里像是一个堂屋,有桌子,有椅子,旁边延伸出六道门来,分别通向六个不同的地方。
樊茗说,这里就像是蜜蜂的巢穴啊。楚青山说,这里从来没有别人来过,他从很小的时候,秋不冷便带着他开始挖掘这里。林朦问,为什么要挖这样一个地方。楚青山说,秋不冷害怕有一天山里也会变成山外,那样他们就无处可居了,于是便带着他挖了这样一个地窖,即便地面上变了,他们还可以住在地下。林朦问,山外是不是充满着可怕的东西。楚青山说,恐惧未知是人的本性,山外面具体如何,他也不知道,书上说的也不过是只言片语,还是要去看的。
楚青山打开了左手边的第一道门,走了进去,两人跟在后面。穿过一段很短的狭窄道路,眼前又亮了起来,里面的屋子没有外面的堂屋大。屋子四面墙上,都挖着土格子,每个格子上,又都铺着木板子,一本本的书,就这样放在一个个格子里。无论站在什么角落,都能看到书,甚至躺着和蹲下,也都能看到。樊茗说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书,烧火能用很久,他问楚青山是如何得到的。
楚青山说,每次货郎来,他都会从货郎手里换一些书,楚光辉来的时候,他也会让楚光辉下次带一些书给他。他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看书了,这些书不能泡水,都是些很容易损坏的东西,于是他打了一些架子,将书放在架子上。林朦问,架子上那个黑乎乎的,中间发亮的是什么。
架子上摆着一个筒形的,臂膀粗细的东西,中间有一团火在燃烧,旁边还有两个耳朵。楚青山提着上面的铁丝,将它拿下来,林朦用手去摸,却发现摸不到里面的火苗,好像有一层东西隔着,但那层东西是透明的。楚青山说,这叫油灯。林朦问,什么叫油灯,楚青山说,就是烧油就可以亮的灯。林朦又问,什么叫灯,楚青山说,就是一种可以发光的球,灯有很多种,油灯是其中一种。
林朦问,这些都是山外面的吗。楚青山说这些都是楚光辉给他带来的,这个屋子里全是书,放着火把容易把书给烧了,于是楚光辉便给了他一个油灯。这种灯很好用,火很稳定,不容易熄灭,但火光却不如火把大,要小心保护着。林朦问,油灯是怎么亮的,里面也不见有木头。楚青山说,油灯里面有油。林朦问,油会用光吗。楚青山说会用光,他拿出一个葫芦来,说用光了可以换。
林朦问,除了油灯,还有什么灯。楚青山说,还有电灯,是一种一按开关就可以亮的灯。林朦问,为什么一按就亮了。楚青山说,电灯有电就可以亮,而一按就通上了电。林朦问,电是装在篓子里吗。楚青山说不是,是装在线里,他们管那种装着电的线叫电线。林朦问,是麻的还是粗布的。楚青山说都不是,是一根根很硬,很凉的丝编起来的,外面还有一层黑皮,摸起来没有牛皮细腻。
林朦问,如何把电装进电线。楚青山说,这他就不知道,这是个很深的问题。林朦问,有多深。楚青山说,大概是像一口井,从井口到井底那么深。总之,要把电装进电线,首先要捉住电。林朦说,闪电她见过,是很快的,一眨眼就没有了,就连山里扔石子扔的最远的人,扔出的石子,也没有闪电快。
楚青山说,他知道一种东西,可以发电。他将头顶的一个柜子清空,把书都搬下来,里面露出一个土黄色的小匣子。他将匣子拿下来,用钥匙将其打开,里面放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像是有棱有角的牛粪一样的,又扁又长的东西。这种东西虽然身体是扁的,可头上是圆的,头上还有一个透明的盖子。
楚青山说,这个就是了。他先是双手合十,对着那个东西祈祷,而后才睁开眼,将那个东西拿起来。那东西上面有一个按钮,楚青山一按,一个门把手一样的东西就弹了出来。他让樊茗把油灯的罩子拿下来,把灯吹灭,屋子里漆黑一片。楚青山手握着那样东西,将弹出的把手又摁回去,反复如此,越来越快,屋子里出现了一种粗树皮摩擦牛角的声音,很是粗糙。随着这种声音越来越大,最后那个圆头忽然就亮了,从里面射出一道光来,一道直直的光。
这道光十分的稳定,不像火光一样摇曳,而且这道光更像一根柱子,可以照得很远。楚青山的手摁得越来越快,那道光也越来越亮,最后亮的刺眼,他把圆头冲上,让光柱竖着,整间屋子里像白天一样。楚青山的手慢了下来,那道光柱也慢慢地消失,最后缩成一点,眨眼间连蚂蚁大小的余光也不见了。楚青山拿起架子上的一盒火柴,掏出一根来点亮油灯,火光幽暗,一切又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