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击未中,白衣女子身形如鬼魅,以一种极刁钻到不可思议的角度闪身避开,司鹤引眼眶通红,咬牙喝令,“变阵!”温寒烟心念剑诀引动尘光,剑刃破空而来,仿若黑沉天幕间撕裂夜色的闪电,凌空劈下。轰然剑意震荡开来,地动山摇之间,兑泽杀阵虹光闪烁,竟当真有几分被逼退之意。温寒烟从前用过许多剑,少时在落云峰习剑时,她尚不足筑基,没资格拥有属于自己的本命剑,用的一直是木剑。她也用过寻常的剑,所以在云澜剑尊赠给她流云时,她才会那么开心。好剑于剑修而言是不同的,同样的剑招在不同的剑中,发挥出的威势截然不同。那时她以为流云已是世间稀有的名剑,旁人也都这么说,可就在尘光入手之时,温寒烟才意识到,一山更比一山高。剑光在阵中交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拢在白衣女子身上,竟似屏障一般坚不可摧。她在阵中辗转腾挪,剑势飘逸,身形惊鸿,短短时间,剑意反震伤了不少东幽精锐。“家、家主,她有点不对劲。”一名东幽精锐被余波震得咳出一口血来,颤声开口。兑泽杀阵不是头一次启阵,但从未有人能在里面坚持这么久。司鹤引被几名东幽精锐围着坐在中央,阵法虹光在他身侧闪跃,胸口处血肉模糊的凹陷肉眼可见地重新鼓胀起来,除却那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的血衣之外,伤势登时好了七七.八八。他一掌拂开身侧的人站起身,鼻腔里逸出一声冷笑,先前出声那名东幽精锐还未动作,身形突然顿住。东幽精锐慢慢低下头,一只手自他背后穿透胸口,鲜血淋漓的指端微微收拢。司鹤引面不改色一手捏爆了他的心脏,反手将尸体甩出去,给自己施了个清净诀,转眸随意点了一名候在一旁的东幽弟子,“他不愿意做,换你来。”弟子恭敬低着头,上前走到空位,双手结印眼花缭乱,将法阵缺处替了上去。“兑泽杀阵可不是寻常什么人都能破的,即便是炼虚境如何,令尘光剑认主又如何?除非她能够找到阵眼——而这根本不可能!你们又在怕什么?!”“那……那若是她强行破阵……”有声音颤颤巍巍开口,还没说完便声音小了下去,似乎是回想起刚才忤逆过司槐序之人的下场。司鹤引自然听见了这句话,但这声音在罡风中显得太渺小,又混杂在人群之中,辨不清来源。他冷笑一声,并未出手杀人。“强行破阵?你以为她是谁?槐序老祖?”司鹤引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笑意。“她撑不了多久,给我变阵!”【你现在剩下的灵力,只能至多再使用一次[莫辨楮叶]。用之前一定要先想好破阵的办法,咱们只有一次机会。】龙傲天系统焦急提醒温寒烟。温寒烟攥紧剑柄,并指拂过墨玉般的剑身。罡风肆虐,刺得浑身伤势钝痛不止,她脑海里冷不丁闪过什么,支离破碎的画面涌入灵台。温寒烟在这一刻突然回想起来,刚入潇湘剑宗时,她时常做一个梦。同样的一个梦,梦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绚烂剑光交织剑影,在那个画面之中迸发出触目惊心的绮丽,日复一日地重复。她好像时常同什么人复述这个梦,手里拿着一截小树枝,在院中比划来比划去。总会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温温柔柔的,像是冬日里的光。后来她在落云峰害了一场累月的高热,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为何,那些破碎的记忆又在这一刻破封而出。梦中那一剑,惊艳至极,比起云澜剑尊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温寒烟对阵法并不算精通,无心同东幽这种阵法世家斗阵。阵中虚实变幻,根本没有给她留下几分喘息之机,更遑论看破阵眼。但破阵并非只有识破阵眼一种办法。就像一鼎残缺的陶罐,罐身表面被糊上了一层厚厚的腻子,掩住缺口所在之地。但只要其中涌出的力道足够大,陶罐总会被这股力撑破。阵中无端吹起一阵迅猛的风,风卷极速凝成漩涡,将温寒烟包拢在风中。风盘旋落于尘光剑刃,剑身寒芒反照于风中,将整片空气映得通明。风融于剑,剑刺破风,阵法金光一阵摇曳,宛若风中狂乱的烛火。温寒烟手腕翻转,一剑斩出。剑光闪烁几乎撕裂空气,斩破千万重巨浪般的阵法灵光,生生劈开万里空。一剑风华惊天地,剑吟破苍穹。自阵中逸出的风仿若利刃,割开司鹤引锦袍袖摆,刻下一道血痕。司鹤引讶然抬起头,下一刻,符文闪跃明灭,震耳欲聋的爆响声之间,平滑的灿金色光幕上陡然出现一道裂痕。几名正对着剑风的东幽精锐被震得倒飞而出,呕出几口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司鹤引心头一跳,条件反射向后退去。他一边朝着人群身后猛冲,一边高声厉喝:“快!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补上!”温寒烟于风中疾走,顺着风势转瞬间直逼上阵法缺口,几乎是同时,司鹤引拎着几名东幽弟子,将几人像破布麻袋一样甩过来,直接撞上缺口。金光蔓延,被一剑斩出的缝隙转眼间便要阖拢。一名瘦弱的弟子低着头,脚步不经意间挪动一下,几乎重新合起的阵光停顿了一下。温寒烟狐疑抬眸,生怕这也是杀阵一环,故意露出破绽引她自投罗网。低着头的弟子见她半天不动弹,忍不住压低声音挤出几个字:“怎么愣在这,快点走啊。”这声线虽然刻意捏着,温寒烟却熟悉得很:“是你?”她不假思索疾步跨出,金光震荡,紧接着仿佛被吹熄的火光般一簇簇次第黯淡。兑泽杀阵尽破。“司予栀——”一道蕴着炼虚境威压的声音落下来,司鹤引一掌拍出,“她间接杀了你哥哥,你竟然要帮着她?!”温寒烟掠空疾行,闻言愣了愣。司珏当时分明被司鹤引救下,她只当他这条命当真硬的很,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死了?是谁,竟在东幽杀了东幽少主?司鹤引这一掌扫过,直接掀飞了司予栀身上的伪装。乌浓长发自发冠中倾泻而下,司予栀唇瓣微颤,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紧跟在温寒烟身后。“置他于死地的伤并非出自我手,但司珏的死的确有我一份。”温寒烟顿了顿,“你若怨我,大可出手杀我,是生是死你我各凭本事。”她抿抿唇角,“还有,多谢你方才助我。”司予栀没出声,她呼吸略微急促,睫羽掩住眼睛里的挣扎。她虽看不惯司珏所作所为,但毕竟自小一同长大,感情尽管不说多么深,但血溶于水。司珏死了,她怎么会不难过。若杀他的是旁人便罢了,为何偏偏是温寒烟。片刻后,司予栀并未后退,也并未出手。温寒烟看着她,稍有点意外她的选择,无声收敛了早已凝集在身周防御的剑气。“你走吧。”司予栀撇开脸,声音冷淡,“你救过我一命,今日我也救你一命,我们之间两清了。若待会你不敌我东幽的杀阵,我绝对不会再管你死活。”说罢,她不再理会温寒烟,再次开口时,是对着司鹤引:“无论如何,是哥哥负她在先,他要挖她体内道骨之时,也未曾顾及她性命。父亲,你常说修仙界强者为尊,生死有命。如今司珏身死,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司鹤引气急,心虚翻涌牵动还未痊愈的伤势,险些又是一口血喷出来:“你——”见温寒烟几乎踩着剑光掠出剑冢,身影在司予栀身后化作一个小点,来回腾挪移动。他顾不上司予栀,当机立断又轰出一掌。司予栀瞳孔骤缩,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司鹤引:“父亲……”司鹤引已是炼虚境,全力一掌哪里是她能拦得下的,瞬息之间,掌风便扑上面门,想躲已是来不及。温寒烟余光瞥见这一幕,按在剑柄上的指尖微攥。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和司予栀不过萍水相逢,一面之缘。此刻她若是调转回去,恐怕失了先机,再想离开便必然又是一番苦战。司鹤引再如何,也不会当真要了他女儿的性命。无数念头在心底纷乱拂过,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回过神来时,温寒烟已调转方向,朝着司予栀掠出数丈。就在这时,一面金钟陡然从天而降,将司予栀护在正中。“铛”的一声巨响,掌风打在金钟上,相撞的灵力水波般弥散开来,一道声音紧随而至:“虎毒尚不食子,司家主,看不出来,你简直连个畜生都不如。”司鹤引阴沉抬眸:“叶凝阳?”一架巨大的飞舟高悬于剑冢上空,周遭灵光护体,万千灵剑随在飞舟左右,却无论如何都穿不透那层护体虹光,反倒被震得四散落下。三道身影立在飞舟正前方,叶凝阳环刀而立,唇角扯着冷笑。叶含煜和空青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一人眼也不眨地从芥子里掏法器,另一人见缝插针扫出一道剑风,将漏网之剑打下去。出手间隙,空青一眼便望见他想找的人:“寒烟师姐,我们来助你!”司鹤引眼眸微眯,抬手示意东幽精锐变阵。“区区法器护体,也敢在东幽剑冢造次。”一看见叶凝阳,他就回想起当日被她三言两语反复戏耍,心底涌上一阵愠怒,脸上反倒露出一抹笑。只是这笑意在他那张斯文儒雅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甚至狰狞。“入摧月碎星阵!”司予栀自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神情原本是空白的,听见这几个字猛然回过神来。“摧月碎星阵?”她语气陡然一变,飞身赶到温寒烟身侧,用力推了她一把,“不好,快走!”叶含煜甩下一道灵光,光晕温和无害地缠绕在温寒烟身上,他反手一收,将她卷上飞舟,朝着剑冢出口疾行。一眨眼身边就少了一个人,司予栀脸上空白了一瞬,须臾反应过来,下意识追着飞舟在后面赶:“还有我……喂,怎么不请本小姐上去!”下一刻,一道光带便把她一并卷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