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气氛轰然炸开!空青三人立在狂乱的人群之中,神情茫然,下意识看向温寒烟和裴烬。他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等着。等了许久,却也没有等到任何反驳。有什么在这一刻,终究自高空中坠落下来,狠狠砸入水底,惊起涟漪阵阵。先前隐隐有猜测是一回事,可真的将这些撕开摆在明面上默认,又是另一回事。原来跟他们相处了那样久的人,真的是魔头裴烬。叶含煜和司予栀脸色都有些古怪,但先前他们已有预料,眼下虽然惊愕,却也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空青却不同。那一日司予栀提起“乾元裴氏”,她和叶含煜瞬间便陷入了沉默。沉默像是一种了然,可他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大呼“绝无可能”。是啊,怎么可能呢。寒烟师姐与那魔头分明是生杀死敌,他们怎么可能会在一起?五百年前寂烬渊之战后,温寒烟陷入沉睡。那时候,空青便将“裴烬”这两个字刻入了骨髓里。他恨裴烬。如果不是裴烬,寒烟师姐怎么会吃这种苦,受这种罪?但五百年太长,渐渐地,他忘记了很多情绪。可这些情绪却在他跟着寒烟师姐离开潇湘剑宗之后,卷土重来。愈演愈烈。寒烟师姐身上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源自于裴烬。她承受的一切悲惨,都是他的错。可现在为何有人告诉他,跟他们一路同行,关系亲近,甚至轻描淡写出手救了他很多次的那个人,竟然是裴烬。空青眼眶瞬间红了,他听见“喀拉喀拉”细碎的声音,许久之后,才意识到那是他发出的声音,牙关不自觉地打颤。他死死地咬住嘴唇,盯着温寒烟的背影。寒烟师姐,你究竟在想什么?他心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遇上他的。又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不止他们三人心乱如麻,周遭更是议论纷纷。有人不信。“真的是裴烬吗?会不会搞错了。”“裴烬眼下不应被镇压在寂烬渊封印大阵之下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啊,刚才他还救了我们——魔头怎么可能会救人呢?”但这样的声音太微弱,很快便被更澎湃的声响湮没了。“绝对不会错!就是他!”“他可是裴烬啊!”有人仗着年岁较长,语气故作意味深长,“你们年岁还轻,容易受蒙蔽也情有可原。再者,你们也没见过裴烬的样子——”“你这么说,难不成你见过?”“……我自然也没见过。”那人讪讪一笑,又道,“但我却早有耳闻!”“裴烬这魔头天生引灵入体,七岁驭灵,十二岁结天灵,十六岁悟道,二十岁及冠礼时便已晋阶合道境。堕魔之后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千年前被镇压前已晋阶归仙境,半步得道成神,那时的他还不及百岁!于动辄在境界间凝滞数百年的修仙中人而言,无异年轻至极,且天资极高!”有人听不下去,“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哎,长话短说!”那人道,“我是想说,寂烬渊大阵难道是随随便便便可破除的吗?他既然眼下出现在此,又出手救了我们,说不定是因为他破阵之时受了重伤,担心我们察觉他身份后,群起而攻之,特意迷惑我们,让我们放松警惕!”有人应和:“此言有理,不然他方才为何不躲?是躲不过吗?”“而且,你我分明好端端赶回各自宗门,为何突然化作树人出现在此?有人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何人所为,又有何目的吗?”“说不定就是裴烬所为!”“没错!若非裴烬,那始作俑者现下在何处?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将九州半数仙门世家精锐困于此处,眼下却并不现身,只看着所做一切功亏一篑,为他人做嫁衣?”“所言极是!诸位在场中人,不说上万也有上千,且皆为各宗惊才绝艳之辈。想要同时困住这么多英才大能,放眼九州,除了魔头裴烬之外,还有谁能做得到?!”“裴烬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他千年前杀了多少人,他自己能够数得清吗?!整个修仙界都几乎覆灭于他的手中,大家不要被蒙蔽了!”“他这种人,早已烂到骨子里,怎么可能会好心救人?!”温寒烟握住剑柄的指尖泛白,她着实听不下去,上前一步冷声厉道:“亏尔等自诩正道,却只顾闻言生事,而竞凭传闻肆意谩骂他人。你们之间,有哪一位曾和他朝夕相处,真正了解他什么样的秉性?”“我们为何要同他相处?那不是自寻死路吗?”有人嗤笑反驳道,“前尘往事,逝者众多,难道他们就当真要这样死得不明不白,毫无意义?他们流的每一滴血,都恰恰说明了此人究竟是何等秉性——杀人如麻,狠辣嗜血,毫无人性!”“寒烟仙子,五百年前寂烬渊之战,你也曾深受其害,眼下是怎么了,何故反过来要替魔头伸张?”温寒烟冷笑,寸步不让:“你们一边说修仙界覆灭于他手,一边又说他实力不济,刻意算计,两相发言,前后矛盾,可笑至极!”那人喉间一哽,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憋得满脸通红。另一人接上他的话:“那、那也并非全然我们其中某一人所言,此刻状况突变,令人匪夷所思,其中诸多可能,大家畅所欲言,有何不可?”“但你们字字句句,所言初衷,不正是为了证实,是裴烬出手害了你们么?”温寒烟冷嗤一声,“若当真依你们所言,凭借他翻天覆地之能,杀区区你们几个只会废话连篇,煽风点火的废物,何须费这么大的心思?”第93章归生(八)几人被温寒烟明目张胆讽刺,却说不过她,登时恼羞成怒:“你——”“何必同她说那么多?”应光誉察觉众人似乎被说服了,连忙高声喝了一声,打断他们,又转过身来看向温寒烟。“你明知他是魔头裴烬,却执意相护,不仅拦下我攻势,还在此同诸位仙门世家弟子阵风相对,恐怕早已同魔头暗通款曲!”说到这里,他声音更阴沉,扭过头朝身后众人道,“他们还一起杀了陆宗主!是我亲眼所见!”此话一出,先前还心乱如麻的众人心绪顿时更加乱了。“什么?!陆宗主死了?”“原本还以为裴烬当真改过自新,却没想到他一出寂烬渊,便杀了潇湘剑宗宗主,简直其心可诛!若放任下去,岂不天下大乱?”“寒烟仙子也不像五百年前那般冰清玉洁,眼下看来,怪异至极!”“正是,她此刻早已心性大变——诸位难道忘记了?若她还似当年那般,又怎么可能大闹四象峰朱雀台?!”“说不定那时,她已经被魔头使什么手段控制了!”“诸位可曾想过一种可能,温寒烟当日苏醒,本以为受众星捧月,从此平步青云,高枕无忧。然而见云澜剑尊收新弟子,因而心生嫉妒怨愤!陆宗主以德报怨,她却嗤之以鼻,反倒对他生了杀意,叛出潇湘剑宗之后,便找上魔头同他合作,亢壑一气,于东幽一同杀了陆宗主?”“有理有理,定是如此……”“你们——”空青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被生生气得昏厥过去。他此刻脑海中一团乱麻,一时间竟像是连话都不会说了,喉中发出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前辈绝非你们恶意揣测之人,且魔……裴烬此人与传闻大有径庭,当年之事或许另有隐情……”叶含煜的声音很快被一波盖过一波的亢奋声音压下去。司予栀也急得额角渗出冷汗,正欲说什么,冷不丁看见温寒烟状况,眼睛陡然睁大。“喂,你小心——”几乎是同时,温寒烟后心一冷,她条件反射侧身闪开,回眸之时,眼神微微凝固。周遭瞬间沉寂下来。裴烬指尖还勾着尚未散去的魔气,他分明没什么变化,通身气息却似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冲天邪气杀性缭绕。空青目眦欲裂:“你做什么?!寒烟师姐分明在——”帮你。“她怎么了?”裴烬嗤笑一声打断。他居高临下垂眼,用一种看蝼蚁一般冰冷的眼神看向空青。“你莫非想要说,她在帮我?”裴烬唇角扯起讥诮,“非也。你跟了她这么久,难道至今都没有察觉,她自诩天资过人,实则不过是个辨不清人心,更辨不清状况的蠢人。”他语气并不激烈,可对上他视线,空青莫名向后退了一步,黑着脸没有说话。司予栀和叶含煜也一时愣在原地。温寒烟立于风中,她平静将他的话尽数听进去,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你想让我走?”良久,她传音问。直到她出声,裴烬才像是刚发现她这个人,慢悠悠转过脸,分给她一点眼神。两道声音同时传入耳中,温寒烟突然感觉有点晕眩。“寒烟仙子贵人多忘事。”他语调慵懒,却漾着冰冷的疏离,“本座以你性命相逼,强迫你开启寂烬渊封印大阵。”另一道声音落在识海,“起初你我说好的条件,便是我替你解决魔气缠身,而你适时甩掉我这个累赘。”温寒烟眼眸微微睁大。耳中他声线冷冽,“眼下你于本座而言,已无价值。今日倒是热闹非凡,新仇旧恨,正好一并算一算。”识海中他语气含笑,“没有比现下更合适的机会了,何乐而不为?”裴烬只看了温寒烟一眼,便淡淡挪开视线,“五百年前你曾送我一件大礼,本座早已说过,离开寂烬渊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杀你祭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