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落在识海中,“你我合作良久,始终差强人意,如今最后一次,合该默契些。”交错的声音戛然而止。温寒烟感觉到一阵刺痛。荡开的刀意不知何时已绕上她身周,却并未伤害她,只不远不近地浮动。裴烬眉梢轻挑,昆吾刀自他袖间飞出,一时间刀光大盛,刺得在场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他悠然一震袖摆,似贵公子般彬彬如礼,通身却邪性四溢。刀光映上裴烬眉眼,为他染上几分血色。反正他早已声名狼藉,没什么好可惜,更无所顾忌。可她不一样。总算有人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内讧了!”“什么内讧?你听不懂话吗,人家寒烟仙子是受了胁迫,并非真心助纣为虐!”“可那也不该……”“想活命有什么错?换做是你,你帮不帮?”“我……”“你什么你,你连被胁迫的资格都没有——人家魔头能看得上你什么?烂到家的根骨,还是几十年都没动过的天灵境修为?”“……”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周遭声音杂乱,一股脑地涌入耳中,应光誉死死攥紧了剑柄。温寒烟……她怎么能这么清清白白?!他还未动作,已有人纵身而起。“还愣着干什么?上啊!”“助寒烟仙子一臂之力!”罡风扑面,吹动温寒烟白衣狂舞。她于青丝飞扬间缓缓拔剑,眼睛直直注视着裴烬。下一瞬,一剑斩落。鲜血四溅,血雨簌簌而落,一道身影自半空中无力坠落下来,不多时便“扑通”跌落在地,洇开大片血污。“这、这……”“死了!他陨落了!”“……”裴烬愣了愣,抬起眼。昆吾刀出袖半寸,通身未染半点血腥。温寒烟并未看旁人,一人一剑孑然而立,虽并无太多言语,却似立于天地之间,傲然不移。“今日,我便在此处,哪里都不会去。”她道,“寸步不离。”躁动不安的人群再次沸腾,短短一炷香之内,他们情绪跌宕起伏,眼下已到达了极限。“她分明就是站在魔头那边!”“这名即云寺弟子便是她亲手所杀,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众人杀红了眼,纷纷抬剑飞身攻上去。“无论如何,魔头眼下定然虚弱至极,趁着这个机会杀了他!”“也杀了温寒烟!”群情激昂,空青三人虽然想拦,却无异于蚍蜉撼树。温寒烟垂眼冷哼一声,一剑扫过虚空,昭明剑意瞬间荡开数丈,属于羽化境修士的剑威登时将众人尽数扫落在地。恰在此时,空气中倏然撕裂一道巨大的裂缝。温寒烟拧眉望去。就在不久前,正巧也在此处,她曾见过这样的壮观景象。这是唯有归仙境修士才能做到的,缩地成寸,踏碎虚空,整个九州山河,于他们而言只需心念一动,瞬息可至。上一次,从光幕之中走出的是东幽老祖,司槐序。可司槐序分明已经羽化陨落,那这一次……不只是她,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此处,迷茫地怔怔看着这一条灵光四溢的裂缝,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扩散而开,拼凑出一道若隐若现的流云纹。唯有一众潇湘剑宗弟子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浮现出狂喜的情绪。“是师祖!”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声。“师祖来了!我们有救了!”灵光撕裂虚空,在无数道灼灼目光之中,逐渐显露出一道剪影。这道摇晃的剪影自上而下破开灵光,虽看不清面容,但仅观青丝飞扬,袍裾纷飞,便可知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视线向下,那剪影却并不高挑,下半身臃肿而辨不清形状。众人一阵哗然,就在这时,一柄白玉折扇自灵光中探出来,“刷”地一声展开。紧随其后的,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捏着扇骨轻晃两下,雪色宽袖猎猎翻飞。温寒烟视线定在袖间银丝压的流云纹上。裴烬则黑眸微眯,看着那柄折扇,不知道在想什么。光线陡然刺目,将整片苍穹映得亮如白昼,光线逐渐散去时,那道自虚无间出现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还无人来得及看清那人,一道归仙境修士的威压便随着他行动如水流淌而来。一切声音都在这一刻静止。无论宗门归属,在场所有人皆噤若寒蝉,恭敬躬身下拜。“晚辈见过云风尊者!”来人一身胜雪白衣轻盈如羽,腰部之下的衣袂浮空翩跹,衣摆处隐隐约约露出一张白玉打造而成的蒲团,整个人都盘膝坐于其上,因而只露出剪影时,身量和下半身才会显得于寻常人相异。白□□之上雕镂着祥云纹路,流云间若隐若现着几瓣莲花。来人轻笑一声,折扇慢慢摇了摇。“何必如此讲究。”他唇角微扬,“诸位自便。”这声线熟悉,仿佛已不是第一次听见。虽然来人话音含笑,字里行间皆温和,铺天盖地笼罩而下的威压却并不如他语调那样无害。整片空间遥遥跪拜了一大片,空青等人虽不想拜,修为却不足以抵抗这种威压,整个人仿佛被一座山压在脊梁上,不得不屈膝躬身匍匐在地。以至于,为数不多负手而立的身影,便显得格外显眼。云风凭虚浮空,自然而然地将眼睫落下,看向一黑一白两道剪影。与此同时,温寒烟也不偏不倚看着他。上一次司槐序出现在此处时,她修为尚浅,只因下意识多看了他一眼,便险些被归仙境修士的威压所杀。今时不同往日,眼下她已是羽化境修士。虽然在同云风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起,某种天道规则一般的威势便轰然砸落肩头,但比起先前那种毫无还击之力的弱小而言,她已足够应对。温寒烟从未见过云风。自她拜入潇湘剑宗以来,只知这位羽化境师祖常年闭关,鲜少现身于人前,因而她向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但这张脸,她并不陌生。兆宜府中,她早已在昆吾幻象内见过这张脸。只是幻象之中,这张脸尚且青涩,还未完全长开,此刻却似锋芒毕露。虽眉目斯文,看起来毫无攻击力,同那双眼睛对视时,却像是望见一片看不见底的深潭死水,平静之中,丝丝缕缕的危险溢出来。温寒烟在此地见到云风并不意外。东幽簋宫里,太多的细节都指向了此人。只是那时她不提,裴烬不说,也便将此事暂时压下,若无其事去九玄城走了一遭。而此刻对上云风,一些莫名的怪异感,温寒烟仿佛突然间理顺了。难怪他们离开东幽,远赴九玄城去取醉青山的解法,却无任何人阻挠。自始至终,他们对上的,只有一个安迹星。——或许,这一切都早已在云风计算之内。对于今日的这一场千夫所指的闹剧,他乐见其成。温寒烟神情冰冷。司召南潜伏于东幽,少说也有上百年。他蛰伏良久,却偏偏在她来时放手一搏,大开杀戒。想来,他们便是想要一举要了她和裴烬性命。然而司槐序却成了唯一的变数。一计未成,这一次,他们便换了一种方式。将一个隐秘的目的公之于众,这个目的,也就从他自己的,变成了全天下的。只要足够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