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喃喃,语气却已经没有了情绪起伏。
的确是有这么一封信,那封信也是真的,所以笔迹、私印、暗号,一应俱全。
唯一的问题,只是最后那一句话。
可人验过开头的字迹,便不会再继续留心每一个字,让临摹大师再仿写一句,不是难事。
这封书信在崔慕华死后,彻底击垮了李宗对崔清平的信任,也点燃了李宗对崔清平积攒已久的怨气。
于是最后一封信——
谢恒打开,那是所有信件中,李宗唯一的回信。
上面写着:“臣不逆君,君不生疑。崔氏满门皆已下狱,守住边境,不欺不瞒,交出火药库所在,则既往不咎。”
“火药库是什么?”洛婉清看着信件,脱口而出。
谢恒没有说话,过了好久,他才道:“我母亲进宫那日,宫中曾经有过爆炸之声。后来我查案时,见过爆炸之人同我描述的场景,极为可怖,需大量火药才能造成这样的破坏。”
“如果陛下相信,崔氏曾经量产过这种火药,”谢恒抬眸看向洛婉清,“那没有任何一个君主,不想要这个东西,也没有任何一个君主,能容忍臣属拥有这种东西。”
“可崔氏有吗?”
洛婉清皱起眉头,谢恒轻笑:“若当真有这种东西,又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说着,谢恒一封一封信重新装上,疲惫开口:“当年陛下或许以为,舅舅没有在边境使用这个东西,是因为火药库在和玉关之内,和玉关封锁,导致舅舅没有办法将火药及时运输至战场。他把舅舅从边境送出的这个铁盒,当成是火药库的位置,所以一直追查。”
“那李归玉呢?”
洛婉清皱起眉头:“李归玉追着这个铁盒不放,又是为了什么?他也以为这是火药库?可如果他以为这是火药,为什么在监狱中,我爹自尽,他就收手?”
她一直没能想明白。
如果李归玉觉得这是王郑两家通敌的证据,又或是他也知道火药库的存在,那他应该非要把东西找到,用来作为威胁王郑两家的筹码也好,用来拿到火药库也好,不可能这么容易放弃。
可他却是选择了接受洛曲舒自尽。
他看着洛曲舒用陶片自尽,而后尘归尘土归土,他明知她有机会找到盒子,却仍旧让她离开前往岭南。
直到她回来,在谢恒指引下到江南重新开始寻找玄天盒,李归玉才开始再次追查。
谢恒听她询问,没有出声,想了片刻后,将崔清平的行军日志递给洛婉清,平静道:“翻开最后一页。”
洛婉清疑惑拿过行军日志,打开最后一页,最后一行,是崔清平潦草至极的字迹。
“七月十四,军队九万人后撤,三殿下开城门。”
这句话最后一笔写得极为匆忙,明显是突发之事。
洛婉清愣愣看着最后这一行字,听谢恒冷静道:“因为他眼中,这既不是王郑两族的罪证,也不是火药库的地点,而是他自己的罪行。他只需要它永远不见天日,这就够了。”
所以在确认只有洛曲舒能找到、打开这个盒子之后,李归玉接受了洛曲舒自尽终结一切。
“他……”
洛婉清张口,一时有些不能发声:“他……为什么……是自愿还是王家……”
“三殿下离开东都前,我曾与他偶有相交,”谢恒抬眸看向洛婉清,没有半点情绪,陈述着,“三殿下是位君子。”
而那位君子,却死在了边境。
死在了所有人的放弃里,死在了最后一位至亲的死亡中。
为什么要开城门?
因为开了城门,崔氏败落之后,王氏便会成为朝中顶流世家,李圣照哪怕活着,也不可能再继续担任太子。
只要李归玉活着回去,他有荣誉加身,有家族支撑,他有能力有手腕有资历,他将是最完美的储君人选。
所以她爹必须死,握着玄天盒的洛曲舒必须死。
洛婉清一瞬间明了。她忍不住捏起拳头,感觉难以呼吸。
过去她曾经怨恨,怨恨李归玉没有选择她。
他明明可以选择留在江南,永远当江少言,可他选择了放弃。
然而在这一刻,她却突然明白。
李归玉从来都当不了江少言。
江南那五年,他已经没有选择。
从他打开城门那一刻起,他注定走在这条万骨枯的权势路上,要么书写青史,要么遗臭万年。
从洛曲舒去往江南,吸引所有人目光,让所有人以为他是铁盒接收人开始,无论洛曲舒有没有杀江枫晚,李归玉都不可能让他活着。
江少言从来都是洛婉清和李归玉的一场幻梦,就像崔恒——那不是选择,这个人,从来不可能长久存在。
总有一天,梦醒人碎,李归玉,永远都是李归玉。
谢恒,永远是谢恒。
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一刻想到谢恒。
她压着翻滚心绪,看着面前不动声色的人,有些艰难道:“我……我明白了,那……那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洛婉清抬眸看向谢恒,眼中满是锐色,“接下来公子打算如何行事?”
谢恒注视着她的眼睛,洛婉清思索着道:“如果陛下无法依仗,这些东西决不能交到东都。王郑通敌的罪证,若陛下不愿意认,李归玉其实就是赌公子不敢交上……”
“去睡觉吧。”
谢恒突然打断她,洛婉清一愣,就见谢恒笑了笑,轻声道:“此事不急于一时,不要在不清醒时做决定,一夜未眠,你且先去休息。月老庙和赌坊那边我会让人通知秦怀玉撤离,你放心。”
洛婉清听到这话,慢慢反应过来,谢恒说得倒也没错,她太过着急。
这么大的事,的确不该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决定。
她有些混乱点头,谢恒转眸看向手中信件,语气平静:“你自行回去吧,我再看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