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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六四折 故人长别,此番曾梦(2 / 2)

这个可能性,耿照也早已考虑在内。事实上,那两截断锁在被慕容以证据的名义、暂时收入越浦刑卷库房保,管以前,耿照曾仔细检査过,的确没有强行撬动的迹象。

“要掉包匣中的赤眼刀,毋须具备开锁技艺。”

耿照气定神闲,娓娓道:“这个答案,竟是岳宸风教我想明白的。没有钥匙的情况下,你怎么把锁上的琴匣打开,调换内容后再重新锁起?很简单,只要同岳宸风一样,劲贯利刃,一刀断锁,将匣中物掉包后,再拿出一枚新的锁头锁上,琴匣就完全是密闭的了,匣上之锁,决计无有被强行撬动的痕迹。”

倘若横疏影用於匣外的,是镌有独孤天威之家徽、或流影城铸炼房字号的特制锁头,这法子便万万行不通。然而,耿照送刀乃是机密任务,为防消息一漏,黑白两道全力搜索,她特别选了枚外表普通构造严密的结实锁头,与日常所见没什么不同,明栈雪的行囊里刚好有一枚相似的,她以随身小匕断开原锁,便拿这枚挂上充数。

那柄专门对付天罗丝的裁丝匕,后来如此轻易断折,盖因明栈雪以之削断掺了玄铁的特制锁头,匕身已受暗创,承受力大大减弱之故。

明栈雪低垂弯睫,静静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无论你信或不信,我一直都相信你能看破这个简单的小把戏,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耿照微蹙著眉,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来没那么严峻,肃然问道:“你……你为什么这样做?”

明栈雪耸肩一笑,眨眼道:“这个道理,岳宸风一早也说过了。他说:“宝物奇珍,过目不取,不是你的作风。”

你背的东西値得岳宸风深夜追踪,我怎么可能放过?那时我又不认识你。”

她承认得这么直接坦率,耿照一肚子的不满不仅顿失矢的,说出来还显得挺无聊似的,连自己都觉得鸡肠小肚,反而开不了口,张著嘴巴有些愣,末了都成了摇头苦笑。“我们在莲觉寺……待了忒久,你怎……怎么不同我说?”

只剩这点他无法释怀。

明栈雪似是想到了什么,明艳无俦的瓜子脸蛋忽然一红,瞬间流露的羞赧无比动人,就连急急收敛的模样都想让人抱住她亲上一口,彷佛这才是她不轻易示人的眞性情。她定了定神,柔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在莲觉寺的谷仓里,你……你要了我的那一次?”

耿照脸一红,讷讷点头,蓦觉空气有些灼热,难以喘息。她火热的胴体、欲拒还迎的热情,以及那一夜的狂乱荒唐……他一生都无法忘怀。明栈雪却非故意提起那段旖旎风情来诱惑他,她认眞说事的表情耿照非常熟悉,在这种时候若还想狎戏调情,是会挨明姑娘白眼的———即使那模样也美得教人惊心动魄。

“我打开琴匣时,便已中了毒。”

她正色道:“在乾草堆里,若非苦苦压抑的淫毒已到了爆发边缘,当时身不由己,意乱情迷,哪怕我受伤再重,也决计不能教你这坏小子得了便宜。”

耿照脸红耳热,然而心底又有一丝怅然:“原来明姑娘与我……是因为妖刀赤眼的“牵肠丝”药力,并不是眞的欢喜我。”

明栈雪看透他的纠结,红著脸蛋轻声道:“就算是赤眼淫毒,我……我也不是哪个男人都好的。我那时并……并不讨厌你。”

耿照心头一动,忍不住伸臂,去搂她窄窄的柳腰。

明栈雪嘻嘻一笑,莲足错落,轻点跳转,胜似兔跃羚蹬,臀摆腰拧之间,如穿花蝴蝶般与他交换了位置,逃到栏杆畔,抚著红扑扑的脸蛋,饱满的胸脯起伏,吃吃笑道:“你这个坏小子!想什么下流的事?走开!”

但“走开”两字非但不似冷水浇头,反是难以言喻的诱惑。耿照毕竟已非莽撞的毛头小子,这股异样的评然反成警讯,以极大的定力克制住扑上前的冲动,背倚门扇,有意无意地封住了明栈雪的出路。

明栈雪似无所觉,咬唇吁吁细喘,彷佛又回到那静谧的木造禅堂里追逐嬉戏、抵死缠绵,彼此依靠相孺以沫的时光,很享受这异样的暧昧似的,片刻才轻声道:“不只我,你当时也中了毒。这药对女子特别厉害,但於男子也非全无影响,我当时虽未能细究如斯,也明白那柄刀对你我有害无益。它一直被搁在那间破庙梁上,直到我伤愈后才取回,并不是故意骗你。”

这说法与琴魔所授颇有扞格,但指剑奇宫研究受赤眼所害的女子、管刀上的淫毒叫“牵肠丝”云云,亦不过是妖刀乱起的三两年间,虽有诸多奇才,毕竟时间有限,情况又格外紧急。

魏无音前辈也说,除了“阳精可解药力”这点,其他尙有诸多不明处;至於他老人家何以能够手持赤眼,与那鹿彦清缠斗许久,可以想成此毒对男子的影响或许眞远逊於女子,以琴魔之武功修为,在生效前便已被护体眞气化去,是以不觉有异。

“将药反覆涂抹镔铁上、使之渗入毛孔的秘法,据说古之大匠即有传落,不过你那口赤眼妖刀更厉害。”

明栈雪悠然道:“铸造之人,用了一种叫“骨槽钢”的锻造手法,能在镔铁表面留下无数肉眼难见的细小孔眼,而不影响材质之坚韧,药液深深吃进钢铁肌理之中,已入其髓,如骨中的蜂巢糸眼,不仅洗不去,就算扔进水中浸泡,也无法彻底除去药液;除毁掉之外,别无他法。”

耿照浸淫铸炼一道已逾十年,替他启蒙的七叔更是不世出之大匠,能造出丝毫不逊妖刀的重剑昆吾,但耿照从未听过什么“骨槽钢”明栈雪虽未必不骗人,却没必要在这点上骗他,耿照听得满腹狐疑,忍不住问:“明姑娘,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我打了这么多年的铁,眞没听过什么“骨槽钢”今儿算是长了见识。”

明姑娘眉宇间微露一丝诧异,然而她见机极快,只笑了笑说:“这段日子里,我躲在廿五间园养伤,偶尔气闷,也会溜到越浦府尹衙门,梁子同大人不愧是进士出身,家中府内藏书甚多,我闲来无事翻完了整部《建武威宏妖金始末考》其中便有提到骨槽钢,是萧谏纸求教於青锋照的心得汇整,推断赤眼刀乃采此种技法冶成。”

他原以为是何等惊人的失传绝技,不料二十几年前青锋照便知其来历,听这口气,指不定也能锻造出这种骨槽钢来。以七叔之能,要说不懂,委实令耿照难以服气。至於明姑娘会挑全越浦最大最美、最豪奢富丽的园林藏匿,只能说毫不令人意外,论食精寝适、药材齐备,何处更甚於此?况且慕容柔与梁子同并非一路,平日相敬如冰,其麾下岳宸风出入廿五间园的可能性,直是微乎其微。

耿照一想到梁大人被抄之前,府中说不定也闹起了狐仙,不由莞尔,仅余的一丝不忿也随之烟消云散。眼下,便只剩一个非问不可的问题。

“明姑娘,妖刀赤眼现在何处?”

这个问题牵连重大。以赤眼的异能,毋须刀尸,放著不管也能酿成巨灾,按明姑娘所说,她伤愈后即取回藏刀,迄今未见赤眼为祸,应归功於她保管妥适,未曾现世成灾。

谁知明栈雪的回答却大出他的意料。

“我给人啦。”

她嫣然一笑,似觉此事理所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了答谢救我一命的人,他既开口要了,我也只能给他不是?”

以她的个性,就算用不上赤眼,决计不会轻易送人。况且此物於女子有大害,不为世上妇女著想,也该防著被拿来对付自己……明栈雪让出妖刀赤眼,怕无关意愿,而是不得不然。

得赤眼之人,并未倚之为非作歹,取刀的目的自然只有一个———绕了半天,终於又回到七玄大会。“明姑娘,你此番入谷,除了针对姥姥外,对昔日师门沦於匪徒之手,教门破败、道统危殆,难道不觉痛心么?”

明栈雪“噗哧”一声,娇媚地瞪他一眼,努努小嘴道:“你不只长大了,心思也学坏啦。你想让我帮你对付鬼先生,是不?”

耿照笑道:“能得明姑娘臂助,胜师百万啊!”

“嘴贫!”

女郎笑啐一口,轻舒柳腰,娇慵无那。“你别忘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狐异门的余孽攻破冷炉谷,我还嫌他们温呑无能,连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也不会,教他们都来不及啦,何必把朋友变成敌人?”

耿照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明姑娘这话,有两处不对。第一,你决计不是他们的朋友,一旦行踪暴露,鬼先生不会问你与天罗香恩怨几何,如孟代使那样,才是他们理想中对明姑娘的处置。他们有无能耐是一回事,用心若此,明姑娘不会想交这样的朋友。”

明栈雪听得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彷佛很享受这种“我的男人眞不错”的丰收愉庆之感,虽一个字没说,眼里那种既满意又欣喜、偏偏又极力忍著,不教泄露心思的模样,让耿照打心底觉得她可爱极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确定她俩不会是敌人。

他定了定神,续道:“鬼先生的目标是混一七玄,所有能提供助力的人,他都不惜代价威胁笼络,纳於麾下。明姑娘做不了其部属,可姥姥未必,横竖冷炉谷已陷於敌手,不从则沦为阶下囚;选择合作,便是新主的侧近军师,眞能一统七玄的话,所得还在死守天罗香一脉之上。该怎么选择,答案昭然若揭。

“要这样的话,鬼先生和姥姥便是一边的了,明姑娘不止要对付天罗香,还得面对至少包括狐异门在内、甚至更多的同盟势力,其中优劣,毋须我多费唇舌。唯有天罗香归天罗香、狐异门归狐异门,明姑娘才不用面对最多的敌人;助我瓦解鬼先生的阴谋计画,对你的复仇最有利i”话还没说完,忽然香风袭面,她轻软的身子已扑上胸膛,两瓣柔软温热的樱唇堵住了他的嘴,吻得他心魂欲醉。

他不知在心底想像过多少次,两人的重逢会是什么景况;届时,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妖刀赤眼、阿傻、天罗香的恩怨情仇———又将会如何地改变彼此的关系……

明栈雪却再一次令他措手不及。她的吐息是如此香甜,湿热的嘴唇混合了热情与优雅,同时散发出一丝危险气息,像是要诱人深入禁忌。但这个吻是眞诚的,他二人四唇贴合,忘情吸吮著、需索著彼此,毫无保留……

耿照终於卸下防备,伸手去搂她结实苗条的腰肢,明栈雪却推著他的胸膛微向后仰,柔软细腻的唇片脱开他的渴求,舌尖淘气地在他下唇外一舐,勾出一抹晶莹液丝。

少年被她推得碰上门扉,明栈雪咯咯笑著躲开他的环抱,柳腰一拧,借力扭入门中,点足飘退。耿照这才回神,不禁大悔:“糟糕,这便教她逃了去!”

然而梁柱廊庑之间,天下何人快得过她?丽影一晃,佳人已无声无息飘出门橘,连衣影都看不清。

耿照便有她快,自忖无这般静悄,唯恐惊动鬼先生黑蜘蛛,断了拦截的念头,忽一缕语丝钻入耳里,却是佳人喁喁,巧笑倩兮:“说得极好,赏你点甜头吃!我问你:若我与天罗香只存一方,你要帮谁?”

以“传音入密”与他对话,向是明栈雪的拿手好戏。

这问题耿照想过千百回,并无良解,答案却是早就备好的。

“我要知你为何非毁掉天罗香不可,才能决定是不是帮你。”

他此际武功内力均不同凡响,但“传音入密”是极高深的技艺,不能无师自通,只得硬著头皮追出廊间,依灵觉一路循声,压低嗓音喊道。

明栈雪静默片刻,耿照几以为追丢,待传音再起,已在另一头,无论沿梯上或下,都是转瞬无踪的收场。“你连这个问题,都答到我心坎里了,看来是不能不帮啦。”

余音悠悠一叹,忽促狭似的娇笑起来:“你若猜到要来哪里找我,我便源源本本说与你听!”

三天转眼即过,倏忽便至七玄大会之期。

胡彦之起了个大早,先从天水当铺的后墙翻入院中,无声无息来到十九娘房门前。糊纸窗后并无灯影,但与轻匀细鼾不同的低促呼吸,清楚告诉老胡榻上丽人非但无眠,心头正自乱著,不知从何时一直睁眼直到现在。

“我不能同你说话,无论说什么都是背叛。我不是叛徒。”

十九娘娇糯的黏腻鼻音透出纸门,比往常都要闷沉,一如还未全亮的郁蓝天幕。“我希望你记著,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别忘了你们是手足,是骨肉栢连的亲兄弟,他不是你的敌人。”

胡彦之明白她的难处,没有说话,悄悄离开了门廊。

没能说动漱玉节,利用五帝窟与游尸门结盟抵制狐异门的构想,已行不通,胡彦之特别求见青面神,希望游尸门果断放弃蹚这趟浑水;少一派随之起舞,对鬼先生的“大计”本身就是种妨碍。

“游尸门早已退出江湖,我等本无意参加。”

匿於瓮中的大长老,直接以心识透入老胡颅中,表达了游尸门的立场。

“我很敬佩你,胡大爷。”

送他出门之时,符赤锦对他如是说。“只消你说一声,我倒想走一趟,瞧这捞什子大会变什么花样。”

胡彦之只耸肩一笑。“我兄弟不会让你去的。”

“他会跟你一起去。”

符赤锦笑著,直视前方的眸光出乎意料地坚定果敢:“你敢说不是我一刀插死你。讲话还有没有良心啊。”

“我眞没想到会跟你说这样的话。”

老胡摸摸下巴,神色不无感慨。“等我回来,再找你们吃酒。如果你们还没走的话。”

“再歇几日罢,小师父身子还没全好。”

胡彦之想起那抹白皙腴丽、婀娜动人的紫色衣影,不知怎的便微笑起来。直到行出大门,他和符赤锦都没再开口说话。

昨日他打发陈三五回郸州,出城前还在不文居吃了顿饯别酒。陈三五从天水当铺赎回的,活脱脱一口狭棺,长近八尺,比成人还髙,宽却仅尺许丄筒度更薄,竟不到半尺。忒扁窄的玩意还附繋麻绳的板车,据说是为了便於携行。

“奶奶的!你就拖这棺材从郸州来越浦?”

饯别宴上,老胡仗著酒意,指著他的鼻子:“莫……莫名其妙!有人长这么细长么?那要切成了鱼脍,才一排排叠他妈进去!娘的,一说又饿了,小二,来盘鲤鱼脍!”

邻桌正吃著鱼脍的客人面色铁青,有一个还悄悄跑去茅厕吐了。

“这……不是棺材!哪……哪有这种棺材?”

陈三五喝得舌头都大了,满脸不忿,右掌如五爪金龙般一标,空手插起一只滚烫的葱油鸡,郑重拿到胡大爷面前:“人……人就……就跟这鸡一样,他妈……他妈是圆的!”

老胡逮到语病都乐歪了,嘿嘿嘿地打岔:“到底人是圆的,还他妈是圆的?你说呀你说呀你说呀!”

“他妈也是人!”

陈三五脑筋突然清楚起来:“圆……圆的塞不进箱里!除……除非你把它这样……啪嚓!啪嚓……再……再把它那样……啪嚓!啪嚓……然后又啪嚓!啪嚓!啪嚓!这样……这样才塞得进去……”

隔壁桌的小孩“哇”的一声哭起来,正点著荤菜的客人赶紧让小二划掉,改点了宝素斋。

最后这顿饯别饭是以大厨操著解牛刀出来赶人作结,俩醉汉不过瘾,跑到府衙后门并肩撒了泡尿,老胡兴致一来,欲写反诗,在粉壁留下“慕容柔大咪咪”的涂鸦,被大批气急败坏的衙差追过大半个越浦城,跑到发汗酒醒才甩脱。

至此,心头挂虑一一放下,该是同兄长好好清一清前帐的时候了。

西去弃儿岭无有水道,老胡出了城门,撮唇招来策影,一人一骑披星戴月,将渐升的旭日抛诸脑后,一路往残剩的夜幕深处行去。“万姓义庄”虽有建物,不过孤岭间一座三合小院,越浦左近说起这四个字,指的是岭上杂布错落的大片孤坟茔垒。

胡彦之悠哉悠哉地越过了义庄,来到万安击。

两日前他来此勘过地形,甚至伏在茅草屋顶,从下午一直盯到夜里,看看能否遇上狐异门往来布置的人马,然而却一无所获。这似也合情合理,他若是鬼先生,要安排七玄首脑循不同路线至无央寺集合,肯定不挑最好踩点的万安撃;再者,要彻底疏散居民,实也不易,一不小心便走漏风声,除非将居民全部———阴凉的空气里,传来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畜……畜生。———畜生!

策影发出兽咆似的呼噜低响,似是感应到周遭的危险气息。胡彦之强抑狂怒,轻拍马颈,低声道:“我知道了。先别忙。”

反手自鞍袋中抽出一柄长剑,又缓缓抽出另一柄,斜斜垂在双腿外侧。

所经撃中街道,两侧屋影内东一块、西一块泼墨似的血渍,却不见尸体,只余乾皲似的拖曳痕迹,吃入黄土尘沙之间。鬼先生终是清空了万安撃,无论有著何种目的,都决计不能被原谅。———畜生。

胡彦之感觉全身血液沸腾,握剑的双手微微颤抖,心底似有什么迸裂开来,强烈的杀人冲动伴随著熊熊怒火,流遍身体的每一处。

闭上眼睛,彷佛能见前天在这街上戏耍的脏毛孩,衣裳破旧、发面枯黄的妇女收拾晒乾的菜叶,打零工的男主人拖著疲惫已极的身躯,走过长长的山岭荒道返回家中,手里拎著用蔺草绳子扎成一束新鲜豆皮,煮时掺点毛豆和酱,吃起来会有肉味儿……那是贫穷卑微、却从未有片刻放弃的人生,谁可生杀予夺?

身体本能地过滤了血味,胡彦之从风里嗅出更多。两旁的屋子都不是空的,相反,紊乱的呼吸心跳简直像敲锣打鼓一样,向训练有素的猎人泄尽惊兽的行藏。策影则对镔铁、刃器,以及不友善的肃杀之气异常敏锐,它低沉如雷滚的嘶啡也预示了这一点。

出乎老胡意料的,是长街尽头缓缓行来的一条高瘦人影。

为埋伏不惜清空一村子人,此际露脸,难不成来炫耀的?

来人一身厚茧赭袍,单手负后,袍襴的左角高高撩起,掖於右胁腰里,露出袍底的白裤黑靴,束紧的腰带上缀玉莹然,显非凡品。他生得浓眉压眼,面目青白,瘦削的长麻脸上透著一股阴鹜,见胡彦之拍马行来,冷笑开声:“我就知你会早来,特别提前一夜来候,果不其然。”

负在身后的右手一抖,铿啷啷地抛落一地银芒,宛若蛇迆,回映著狞恶的钝光。

“烂银九节鞭!”

胡彦之微凛:“西山“九云龙””

那人忽露狞笑‘i“没见识!九云龙算甚?这是云龙十三———”

胡彦之打断他。“我没想知道。干下这等事,你还要万儿做甚?连立墓碑也不配!”

那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怒极反笑,点头道:“也好。没必要遮遮掩掩,该怎么便怎么。”

甩鞭空击为信,数名锦带豪士从一旁屋里绑出一名少女,虽吓得花容白惨,却仍紧抿小嘴,瞪大美眸,如猫头鹰般不住转动,似好奇又惊恐,总之反应就不像常人,却不是翠明端是谁?

“……明端?”

胡彦之一凛,夹腿驻马,扬声道:“你有没有怎样?怎会……怎会跑到这儿来?”

那持鞭之人,正是金环谷四大玉带之一的“云龙十三”诸凤琦。

他冷蔑一笑,寒声道:“这就同胡爷没干系了,你且担心自个儿罢!”

蓦地两旁房顶齐发声喊,涌出大批埋伏的人马,从茅顶拖起黑呼呼的大团物事,挟著无数草杆,朝胡彦之与策影呼啸著掷去,层层叠叠、此起彼落,正是以粗索结成的巨大绳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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