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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六六折 诳世弥弥天涯莫问(2 / 2)

不料紫灵眼叹了口气,道:“磨过头啦,不好使。没剩几分刃口。”

老胡听得一愣,没想到居然是常裁衣的。符赤锦也煮得一手好菜,这游尸门的养成,难不成专出贤妻良母?一下进入这么日常的对话,简直从来没有过,老胡本欲挠挠脑袋,一动才觉疼痛,嘶的一声呲牙:“不……不如换把新的?”

紫灵眼淡淡一笑。“宝宝也这么说。”

见老胡目光怔怔投来,蹙眉:“怎么?”

胡彦之本想说“没什么没什么,是你笑起来太好看”,不知怎的,忽觉此说既失礼又无聊,小孩似的,想了一想,正色道:“听说并州的剪子快利,也很耐磨的,换把称手的罢。”

紫灵眼又替他包好一处,摇了摇头:“那旧的怎办?”

想起开头的问题还未答完,趁著著手继续包扎的空档,慢条斯理道:“我没想你受这么大片的伤,裁得不够。”

饶是胡彦之反应奇快,转了转脑筋还差点卡住,才会过意,她答的仍是撕裙子那事,心中苦笑:“我只是想口头占占你便宜啊,别这么认真。”

凝目远眺,见金环谷的生力军被白额煞杀得七零八落,还说什么“形势逆转”,简直溃不成军,连不远处的符赤锦与陈三五身畔,都倒著几具新尸,那些个欺她貌美体柔、应不棘手的白眼狼,可说是死得半点也不冤枉。

挂川寺一战后,“玉尸”紫灵眼的威名可说震动金环谷,一眼杀却排名四大玉带之首的“目断鹰风”南浦云,哪里还是个人?根本吸血蜘蛛狐狸精一类,世间毒妇,遇上要泼黑狗血的。

众人这阵子一见白肤紫衫的长发美女便发毛,自游尸门师徒三人杀入战场,只紫灵眼这厢无人敢近,连远处拼杀逃命著的都背转身去,打死不往这个方向投来一瞥,免得被吸成乾尸,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多亏玉尸的好名声,紫灵眼的动作并不甚快,说是慢郎中也许更适切些,若敌人如急惊风般卷杀过来,首尾难顾,怕也只能扔老胡在一旁慢慢放血了。她仔细包扎妥当,直起蛮腰,转头轻咳一声,雪白剔透的玉颊有些酡红,低道:“你……你快把衣衫穿好。”

老胡正以欣赏的眼光,打量每处绷带上小得出奇的系结,虽说不上美观,只是每个都一般大小,连结纽缠穿处的细部都几乎一模一样,心想难怪搞了忒久,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怪习惯,抬见她别扭的模样,顺著她刻意避开的方向,低头瞧见自己袒露的上身,想起曾听符赤锦说“我小师父看不惯男人赤身露体”,差点喷笑出声:“你这反应也太慢了罢?都裹了多久,这才羞!”

忽觉她不只外表年轻,连举止都像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却并不幼稚。该说是……很懂事的小女孩罢?唯恐她尴尬,更可能是怕被她问起为何发笑时自己尴尬,硬生生忍住笑,勉力著衫,挣扎欲起。

“你这样伤口会裂开的。”

紫灵眼阻止了他,举目四望,见不远处的林荫间有辆篷顶马车,车厢后垂覆著黑布吊帘,不惟车顶厢体髹成乌沉无光的墨黑色泽,连轮子也是黑的,只轴辐内侧是朱红色,弃置於林翳间并不显眼。她初至时急於救人未曾细看,此际一想,印象中那处似乎一直都有团模糊的乌影,那车是一早便搁了在那里的。

犹豫片刻,紫灵眼轻轻挣开老胡的握持,细声道:“你在这儿等著,我去去就回。”

起身奔向林道。胡彦之阻之不及,强迫自己歇了一霎,挣扎起身,在地上摸了柄单刀,一跛一跛往陈三五那厢踅去。

他倒不是故意想惹紫灵眼生气,硬要起身乱动,实是担心陈三五之伤,再者没了“玉尸传说”的光环笼罩,死赖在地上,难保不会有宵小混水摸鱼,趁机砍一刀邀功。以胡大爷威震金环谷的往历,只消手持兵器、起身走动,多半没人敢动这歪脑筋。

符赤锦正愁怎么带上陈三五,一见老胡,登时眉花眼笑:“胡大爷好仗义啊,关心友朋,不惜伤体,冒死来扶,令人感佩。”

老胡狠笑道:“耿夫人你这四字骈文一搬一大套的,怎听来像祭文?”

“这套胡大爷不爱,到时给你换套新的。”

柳眉一皱:“我小师父呢?”

忽见前方林间沙土飞扬,一驾漆黑马车调转回头,掀尘而来,车辕座上一抹凹凸有致的淡紫衣影,握韁的模样甚是娴熟,乌发迎风飘动,却不是紫灵眼是谁?

老胡骑御俱精,光瞧她不靠鞭子驱马调头的工夫,忍不住喝了声采,却见符赤锦眉头蹙得更深,面上微露迷惘,心头一凛,低声问:“有什么不对?”

符赤锦摇了摇头,喃喃道:“我小师父她……不会驾车啊!”

胡彦之留上了心,果然马车急驰而来,全无减速的打算,他一推符赤锦:“小心!”

忍痛抓起陈三五著地一滚,差点被车轮轧过,正欲起身,陈三五那颗鸡窝头一垂,挂在他肩上打呼,依旧睡得不省人事。

那车呼啸而过,倏又急停,竟未翻覆,可见驾车技术高明。符赤锦心知有异,连忙撩裙上前,一边回头大叫:“……二师父!”

远方蓦地一声虎吼,白影跃出深林,爪牙带血,如巨虎般四肢接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狂奔而来。

胡彦之推开陈三五,撑著身体朝马车奔去,赫见黄沙之间,紫灵眼婀娜多姿的身影跃下车来,自地面抄起一人,扔进车后黑吊帘里,却是动弹不得的云接峰。

胡彦之心头一阵不祥,不知哪来力气,猛越过回头呼喊的符赤锦,当先冲到车后。紫灵眼一把跃上车厢,高举左臂反扣辕顶,细小白皙的右掌间亮出一抹霜寒刃光,居然非是攻击或防御,而是横在颈间。

飘卷的尘沙终於落了地,高高立在车后的紫衫丽人面露痛苦之色,空洞的眼眸投向远方,自老胡来到车后,忽然浑身剧颤起来,像在抵抗什么似的,轻启檀口,却吐出呆板没什么感情起伏的字句:“你再抵抗,我便教你杀人啦,紫罗袈的女儿。不杀他,杀那个女人。”

分明是紫灵眼的声音,胡彦之甚至能清楚望见她说话喉间轻细的震动,以及那饱满的酥胸之上,与语声若合符节的起伏——开口说话的是紫灵眼没错,但这话却不是她说的。

用这种口气说话的,胡彦之平生仅识一人,巧的是:上回发出声音的同样不是她,而是玉斛珠。“明端!”

他倒抽一口凉气,大喊道:“是你吗?我正找你……你娘知道你跑出来了么?”

边说边往前走。

紫灵眼右手紧了紧,细薄的匕刃微微陷入腴润的颈间,一抹饱腻的血珠沿匕渗出,淌下雪颈。“住手!”

符赤锦随后奔至,赶紧拉著胡彦之退开些个,低声道:“这便是“超诣真功”!小师父说过,此功可控制他人身体,如将一缕魂魄寄於其身。这位翠姑娘是此道高手。”

举起雪玉般的娇小柔荑,不远处白额煞矮身顿住,激起大蓬沙土,在地上留下两道虎扑似的长长爪痕。

她面色如恒,静静开口:“翠姑娘,我小师父当你是朋友,你莫伤害她。有什么话,大夥儿好好说。”

紫灵眼——或说翠明端——还未开口,身后的黑幔忽然掀开,钻出一名个头矮小、黑衣蒙面的男子,退后严重的发线斑剥灰白,高高鼓起的太阳穴上布满老人斑,眼角密如蛛吐,显是上了年纪。

胡彦之一看,一颗心便沉到了底。这分明是“豺狗”的服色!

“少主说了,”

黑衣人哑著嗓子,语声有些含混,但比起没舌头的戚凤城已清楚太多。“烦紫姑娘到敝处作客一阵,若游尸门之主想要回人来,且走一趟七玄大会,少主自有发落。几位若再跟车,紫姑娘便香消玉殒。少陪了。”

符赤锦俏脸一沉,冷道:“本门早已退出江湖,多年无主,哪儿来“游尸门之主”,去参加那捞什子大会!你家少主想怎么样,就此划下道儿来。”

黑衣人不为所动,冷冷道:“少主所言,我已带到。眼下天光还早著,游尸门若无门主,还来得及选一个。”

符赤锦咬牙握拳,终究还是没有冲动行事,灵光一闪,哼道:“你家少主先前说,欲参加大会,须持有妖刀才具资格。我游尸门偏偏就是没有,你让我们拿什么参加?”

那人道:“少主说,你问青面神大长老,便知幽凝下落。带这条线报前来,足可抵得一柄。”

符赤锦与胡彦之面面相觑。

她毕竟心灵慧巧,思路极快,转头望向驻足於不远处的白额煞,见虎形汉子皱著猫儿也似、毛茸茸的鼻颚,面上虽杀气腾腾,极是不善,却无一丝愕然,蓦地凛起:“……看来那厮不是胡说,这事二师父也知道!”

那人正要放落帘幔,符赤锦才如梦初醒,急道:“慢!本门就没打算参加七玄大会,请柬什么的早扔了。便要参加,时间、地点我全不记得啦!不如你带我们去见你家少主,又或派人请他来,咱们现地说清楚——”

“符姑娘,不如咱们省省心罢。”

那人冷道:“带不回紫姑娘,便杀了她,我接到的命令是这样;与其要在此浪费宝贵的辰光,不如想想该怎么从青面神处,问到妖刀幽凝之所在。人来、刀至,紫姑娘便能活过今日,否则子时一过,游尸门从此余两尸耳。”

时间既已交代,就只剩地点了。符赤锦非是婆婆妈妈的性子,当机立断,冷然道:“今夜子时,在什么地方?”

那人一指远处山岭雾间,笑道:“无央寺。不是一早便与你们说了?”

见胡彦之瞠目结舌,重哼一声,慢吞吞道:“我想起来啦,还有一段。二公子,少主让我跟你说:“十九娘不是饵,我同她说的都是真的,你才是。多谢你把怎么都抓不到的紫灵眼,送到我手里头。”

他笑了足足有一刻那么久,恕老奴不再赘述。”

前方白额煞咆哮一声,一爪穿入一株大树的树干里,虎声道:“猛常志!你当年没死成,如今倒成了挟持女子、白日覆面的宵小了,好长进啊!”

被称为“猛常志”的矮小黑衣人嘿嘿一声,钻入篷中,冷笑:“白爷,家破人亡你们不计较,世上还有计较的。谁才不长进,留待后世分说罢。”

马车再度调头,驰往万安邨的方向。猛常志的嘲讽犹在耳畔,胡彦之才发现自己是蠢到家了,从头到尾都被兄长玩弄在鼓掌间……从明端出现在万安邨里他就该知道的。以弃儿岭之荒凉,岂是一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能摸黑寻来?

还有云接峰急忙赶往万安邨,回来时手里多的那杆大枪……在在显示,万安邨从头到尾都是金环谷的布计之处,无论是对付意图搅局的自己,抑或迎接七玄大会的贵宾。

唯一不按规矩行事的诸凤琦,反而成了整个计画中最大的变数。原本应该担任先锋斥候的诸凤琦为了抢攻,并未将胡彦之的行踪回报此番负责指挥的云接峰,反而带上临时凑出的乌合之众,提早一天占领万安邨,挪用现场的机关布置,乃至金环谷私造的秘密武器“飞云步弩”,几乎打乱鬼先生的计画。

云接峰匆匆赶至万安邨,从正对大小姐上下其手、偷偷揩油的下级豪士手中,带回了计画最核心的关键翠明端,连同掩护用的马车、预藏的兵刃一并带回现场,接下来,就等义气相挺的符赤锦按捺不住,将真正的目标——紫灵眼——带到弃儿岭来。

挂川寺行动失败之后,紫灵眼再无踪迹,料想是精擅神识之术的当世奇人、七玄首屈一指的大长老青面神运用所长,彻底消弭了紫灵眼存在的痕迹,再加上五帝窟潜行都对符赤锦的奥援,这人简直可以当作是从世上消失了一般,根本不可能被找到。

退一万步想,符赤锦身兼三尸所学,亦是绝佳的载体,“超诣真功”极可能对她也能生出效果,若紫灵眼并未前来,退而求其次,用同样的路数对符赤锦下手;若游尸门无支援胡彦之的意图,最不济也能带回这个老是捣蛋坏事的不肖兄弟。

整个计画就像绘成图纸般,顷刻间於老胡的脑海里跑了一遍,清楚简单到像在堆沙玩小人打仗似的,偏偏他却像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任由自己被兄长牵著鼻子跑,在诸凤琦的贪婪自私打乱了整个布局、意外频生,连指挥的云接峰都倒下的情况之下,仍教金环谷的人劫走了紫灵眼——他几乎想放足狂奔,嘶吼著跃上正调转过来的马车,一把将紫灵眼救下;然而他不能。取代紫灵眼坐上车辕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熟悉的戚凤城,篷车中不知还有几名“豺狗”的高手,便是三对三公平一决,白额煞或可取胜,但他和符赤锦决计讨不了好。——看来对那王八蛋来说,逼游尸门参加七玄大会乃重中之重,甚至远远凌驾於将游尸门和自己一网打尽的大好机会之上。

被明端控制的紫灵眼依旧攀著篷顶横辕,利刃抵颈,如挡箭牌般,掩护马车驰往无央寺的方向。胡彦之一拳重重击在地上,不知为何,他始终觉得那双空灵灵的美眸正望著自己,当他无声地歙动嘴唇时,依稀望见紫灵眼空洞地淌著眼泪——“等我……我一定去救你!”

子夜乌啼,扑翼簌簌。在这多云的夜里,无央寺看来更似一片鬼蜮。

占地广袤的寺院中,绝大多数的建筑尚未完成,仍维持著梁撑错落、标戟如林的荒凉模样,未敷墙土、砌上砖瓦的支架如动物腐尸之上,根根朝天竖起的肋骨,透著难以言喻的森森死气。

居间的大雄宝殿几已好了七八成,未完的多於后进堂厢,以及外围的边廊等,宝殿主体倒是相当完整,宽敞的大殿中遍铺青砖,除了一根根成年男子合围粗细的木色椽柱,没有其他多余的摆设装饰——兴许是来不及置上。

殿中有一座近两丈高的坐佛,是在砌好的汉白玉座上直接请匠人塑的,自然也未完成,以竹木在内侧扎成了骨架子,再往外敷土雕塑,最后再髹漆贴箔……

但,连一半都还没有完成的佛像,肩部以下可看出手脚坐姿,甚至连衣褶佛珠等都雕塑出来,远看倒是栩栩如生,的是大匠手笔;左肩以上则露出内里的木竹支架,尤其头颅更只右半边敷了泥灰,连头型都不及弄出,这半张脸便如熔岩扭曲成团,有几分像兽首,又似烧融后任意凝结的蜡泪,衬与肋梁似的左半颗脑袋,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坐佛顶上的铺瓦掀落一小部分,未完成的佛像长年自这处破孔受日晒雨淋,这片玉座佛坛倒是整座大殿里最肮脏破旧、积泥淋污的一块,此际微弱的月光自云隙间洒落,照出半边骨架半边熔岩似的佛头,角落里一人轻声嗤笑著,身前白灯笼为之一摇。

“这地方倒选得不坏。堂堂大雄宝殿,供的居然是尊阎魔大王。”

嗓音嘶嘎刺耳,正是集恶道三冥之一、“照蜮狼眼”聂冥途。

子时一过,殿中亮起两排红烛,却照不亮如此宽广的空间,只觉满地红彤彤的莲焰闪动,周围还是什么也看不清,黑暗如溶墨般渗入烛照之外的每一处,彷佛活起来一般,挥手即散,手停则又聚拢过来,难以尽去。

一盏盏的白灯笼自梁柱间亮起,其上以朱砂绘著代表七玄各派的号记,与上回在血河荡时一样。灯笼挂在一根犹如龙头拐的长杖之上,梁间供各派首脑驻足的定点,设有一个构造精巧、宛若小小梯台的木制座子,其上的云纹贴有金箔装饰,华丽的风格与龙头灯拐如出一辙,毋须说明,一看就是成套的物件。

符赤锦将灯杖末端斜斜插入木座,绘有游尸门号记的灯笼便固定於身前约四五尺处,约与腰齐,内里的烛照打上下巴就已相当勉强,灯后的每个人看来都是一片朦胧乌影,莫说表情,连五官都未必能看得清。——这是精心设计过的。

立於灯后,连提高警觉的符赤锦都莫名觉得有些安心,看不清别人,代表别人也看不清自己。这是个能做决定的地方,不会急著想脱身。

她约略一数,现场计有九只灯笼。代表游尸门的,只自己身前这盏;集恶道三宗鼎立,狼首聂冥途、鬼王阴宿冥,以及南冥恶佛一人一盏,亦属合情。五帝窟终究是来了,但骚狐狸不是独个儿来的,符赤锦在灯影后依稀见得薛老神君,略微一想,猜到是漱玉节的笼络手段。

何君盼未与她同来,显然两人最后并没有达成共识,算自己白费了一番苦口婆心。黄岛定是连夜开拔,兼程赶回环跳山,以免琼飞在五岛内撒泼,端了土神岛老巢。

薛百螣护孙心切,却没有跟著赶回,必是漱玉节许以共享妖刀之秘,以及团结对付黄岛何家云云,将老神君留了下来。

琼飞虽是姓漱,生父却是薛百螣的爱徒兼义子,亦是白岛薛家纯血,漱琼飞说来该是“薛琼飞”。薛家女系凋零,数十年来出不了一个像样的继承人,以致薛百螣到了这把年纪,仍须以神君的身份视事,非爱揽权,实是莫可奈何。

他与漱玉节之争,不同於黑岛与黄岛,非是大位谁属的问题;只消推琼飞坐上宗主之位,再来谈她该姓薛还是姓漱,时犹未晚。因此白、黑二岛的结盟,一直以来都是黄岛智谋之士如杜平川等深虑,却早料定必然会发生之事,连符赤锦也不意外。

上回对小弦子表现出高度兴趣的血甲门主祭血魔君亦至现场,天罗香方面未见玉面蠨祖——起码没见那副眩人目光的半裸金甲——但做为代表的是七玄有数的大长老蚳狩云,就某方面而言,她现身此间的份量,较之雪艳青亦不遑多让,甚有过之。

七玄中最神秘的桑木阴也来到现场,灯影后所立之人,只知是一名女子,光影间划出的身形娇小玲珑、凹凸有致,站得直挺,料想年岁应不致太长,却不知是什么来历。

鬼先生从最前头的两根梁柱间,扶著龙头灯架辘辘而出,符赤锦注意到木座底下装设有小轮,心想:“这等豪奢的小玩意,一看便知是平望都的作派,狐异门的大本营定是藏在央土。”

料想生活上细琐的小物件最易泄漏信息,这鬼先生张扬太过,难免自曝其短,一边留心四周,以冀能观察出小师父的形迹。

“今日感谢诸位,百忙之中前来参与盛会。”

寻思之间,鬼先生开口朗道:“连原本无意参加的游尸门,都一气来了三位。我听说青面神、白额煞两位长老不出江湖久矣,今日双双到来,真个是蓬筚生辉。”

众人一听,纷纷转头,见符赤锦身畔那人头戴编笠,笠缘压得极低,身形虽然高大,却未如想像中魁梧;肌肉贲起的肩颈衣布外,露出一身黑纹白毛,正是大名鼎鼎的“虎尸”。其后负著一只酒坛子大小的黑瓮,差不多就是能塞进一个半岁幼儿的程度,其中所藏,自是目下七玄中年纪最长、资历最深的大长老青面神。

青面神、蚳狩云俱都现身,这个七玄大会的品级突然间就不一样了。这个效果正是鬼先生要的,志得意满,正要开口,忽听一个低沈中隐带亢利的嗓音大声道:“教你连篇废话!上回在血河荡,你说带来妖刀,便能分享妖刀之秘,可月来妖刀绝迹江湖,便有心要找,却往哪里找去?再说这儿随便一算便有九家,妖刀只有五把,算上五帝窟那两把,也还短著两把……你要想当咱们耍猴戏打给你瞧,只怕大夥儿都饶不了你。”

正是鬼王阴宿冥。

符赤锦腹中暗笑:“说来说去,还不是没有妖刀,怕给人家扫地出门?”

却听鬼先生怡然笑道:“鬼王说得极是。请各位寻找妖刀,是因为妖刀里藏著一个大秘密,妖刀虽紧要,也不过就紧要这么一回;取出这个秘密,妖刀便不值一文了。

“上回在血河荡示以诸位的,仅仅是这秘密的一小部分,牛刀小试而已。为坚定大夥儿找出妖刀的决心,今天,我要向诸位揭开这个埋藏已久的惊天之秘!”

他说得慷慨激昂,全场却无反应,对比在血河荡目睹离垢刀肆虐的震撼,这回众人对其浮夸的容忍力明显降低许多,令人难忍的静肃在漆黑的殿堂蔓延开来。

片刻,打破沈默的居然是一把入耳磁震、如磨铁砂的浑厚低音。

“这个秘密,与我等有什么关系?”

南冥恶佛沉声道。

“关系可大了。”

鬼先生彷佛就等他这么问,微笑道:“妖刀,并不是表面流传的样子。世人——包括诸位在内——被欺瞒了近三十年,这个秘密事关妖刀真正的力量,以及掌握之法。同时……如果我说当年参与妖刀圣战的所谓正道首脑们,大多知道这个秘密,却连在并肩抗敌之际,亦对诸位秘而不宣,意图欺瞒,坐视七玄蒙受损失,却无丝毫分享补报的意思——如此,算不算与我等大有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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