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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六八折 师出有名暗夜惊心(1 / 2)

“一统七玄”非是什么禁忌的字眼,七玄与指剑奇宫一样,皆源於古纪时代的鳞族血脉,此事在东海虽不算人尽皆知,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问题是:七玄分治达数百年,各有传承,实际上已是七个独立宗派,不仅谈不上“同气连枝”,彼此间的龃龉不快、恩怨纠葛,几百年下来也没少攒些个,其水火不容的程度,未必稍逊於邪正之别。

如今大剌剌地喊出“一统七玄”的口号,直与“消灭六派”无异。否则五帝窟自是五帝窟,集恶道依旧是集恶道,各拥山头,谁人自愿放弃宗嗣,平白教你“一统”来试试?

是以当日在新槐里大杂院,薛百螣隔墙听翠十九娘发此议论,才会如此反感。

对薛老神君来说,光是帝窟五岛争宗主大位,就已经够头疼的了,还让你混一了七玄,一家伙同七个门派里的高手们竞逐权柄?傻子才犯这等浑!

鬼先生语毕,原本杀气腾腾的聂冥途忽然失笑。

“他奶奶的!胤野鬼灵精也似,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傻儿子?我瞧胤丹书也不笨哪。你爹人是迂了点,脑子却清醒得很,决计不会说出这种笑掉人家大牙的蠢话。莫非你到了这个年岁,还在听龙皇现世、重返九渊的睡前故事?哼,一统七玄……我呸!”

“狼首此言差矣。”

岂料开声的却非是鬼先生,而是帝窟宗主漱玉节。

“龙皇传说,乃是鳞族之根本,使我等七玄前贤得以开宗立派、绵延至今,便於帝窟五岛之内,现今仍有受龙皇遗惠之处,未敢或忘,料想集恶道也是这般。指剑奇宫自诩正道,号称拥有三百年真龙之传,却早已抛弃出身根本,向央土皇权卑躬屈膝奴颜以侍,我等羞与为伍,早早弃之。狼首对己身之所从出如此不逊,何异於奇宫一干悖子?”

聂冥途异眸放光,嘿嘿一笑,并未接口。

漱玉节操著清脆动听的嗓音说完,转向鬼先生。

“然而胤门主此说,却规避了一个极其紧要、又无可解决的疑难,纵使原先诚美意也,出口却成灾殃,较之狼首言,则更加不当。”

鬼先生摸摸糊纸面上的鼻子部位,虽不见其容,举手投足却透著莫可奈何的神气,几令人生出“面具苦笑起来”的错觉。

“小子识浅,望宗主赐教。”

“不敢当,门主忒谦了。”

漱玉节老实不客气地接过话头,娓娓道:“七玄开宗,已传十数乃至数十代,我漱氏自有宗谱以来,便在水神岛落脚,倚之行走江湖;先祖於玉龙朝时做得什么,反倒不甚了了。可见,七玄从开始便是互不相属,不是由什么组织里分将出来,自无“合”之一字可言。

“既非旧制,那便是门主的发明了。为此,须得有充分理由,说服我等六派放弃既有祖宗成法,合一大派。此事与龙皇、鳞族血裔无关,如适才言,非是昔日玉龙朝有个什么一分为七,须得复原;你提出了前人所未发的全新构想,原该告诉我等:“何以七玄非混一不可?””符赤锦一贯不喜她的心机城府,也讨厌与她言谈之际,不得不时时提高警觉的纠结,此际却几乎要为她鼓掌喝采起来。

漱玉节没有狼首的粗鄙,也无恶佛之霸气,更不似祭血魔君咄咄逼人、阴阳怪气,然而她一上来,就把鬼先生倚之为护符的“祖制说”破了个乾乾净净,何止摧枯拉朽?简直釜底抽薪!

七玄乃鳞族血裔,与龙皇玄鳞、玉龙王朝,乃至三宗共治时期的道宗之间,本有著千丝万缕的关连,却不能说合七玄於一宗,便能重现玉龙王朝或天元道宗。

当世七玄已存数百年,再怎么上溯源头,也只到各派开山祖师处;以玉龙一朝开枝散叶为号召,非但不实际,也吃了七玄的豆腐,其心可诛,断难揭过——漱玉节短短一席话,点出的正是此一关窍。

鬼先生隔著殿中昏暗的透纸烛照,遥望她仙子般出尘的清艳容貌,暗自咬牙:“……好个杀人不见血的毒妇!”

此时不宜妄动肝火,好在连这样的枝节他都事先沙盘推演过了,早有提防,从容应道:“宗主说对了一件事,却也说错了一件。以“恢复祖制”、“力分则弱”这等俗烂藉口,也未免小瞧了诸位,这点,宗主是说对啦。然而,宗主说七玄源流,上不及龙皇,却是大错特错。”

一指场中妖刀:“诸位以为妖刀是什么?却是何人所造?妖刀中所藏武学,又是何人传落,其用意为何——这些个问题,统括来说,可以“龙皇”二字作结。”

聂冥途冷笑:“这几把刀,怎瞧都不像自土里掘出的千年古物。你不只当咱们是傻瓜,还欺人眼瞎啊。”

鬼先生怡然笑道:“狼首眼盲心不盲,这几把刀虽非千年古物,其中刀魄却是。当年试图以妖刀兴乱的阴谋家,将得自玉龙朝的刀魄铸了进刀中,才使千年前的龙皇铁卫,重现当世。”

“龙……龙皇铁卫?”

漱玉节喃喃覆诵。

“正是。”

鬼先生道:“龙皇玄鳞有七名铁卫,各得龙皇一部分武功,为保护永生的龙皇,铁卫也必须有不死的生命……但人谁无死?於是龙皇便将武学精髓保存在刀魄中,纵使刀卫身殒、镔铁坏灭,只消刀魄犹存,铁卫随时都能再复现,永远不老不死。”

目光投向漱玉节:“帝窟五岛的先人虽传下了《三日并照》、《虹尊刀法》两套武功,以付食尘玄母之用,当年先父有幸承教於符承明符老宗主,说虹尊刀法虽是一等一的绝学,然而内力之运使与精奥的招数间,似有微妙隔阂,虽威力强大,却始终有棋差一著之感,反不如其他帝字绝学圆转如意,收发由心。食尘、玄母虽无相对应的妖刀武学,我料在内藏的刀魄中,有足以解破这层疑难的关键。”

他单手负后环视众人,意态从容,略微提高了音调:“我在七玄流传的古籍之内,不但找到龙皇铁卫的记载,更恃以觅得龙皇祭殿之所在。炮制刀尸所使用的秘仪,不过是对铁卫传承的粗劣模仿,在祭殿中,有安全无虞的方法,可得刀魄中所藏武技。

“狼首说得没错,我的确可以悄悄搜集七柄圣器,进入祭殿独占这个秘密,如此一来,只消对付帝窟黑岛一脉,取得食尘玄母即可,胜过此际在这荒山野岭中,面对诸位英雄人杰。但我猜我那迂过头的亡父,应不乐见我如此作为。

“宗主若不算健忘,那狗贼凭藉恶毒手段、肆虐五岛之际,是我送了第一枚解药与宗主,才有后头延聘神医破解丹方的可能;我非问宗主讨人情,只想问问宗主和老神君,若所欲者仅是两柄神异的刀剑兵器,需不需要多此一举?还是我该於五岛与大敌混战之际,乘乱取之?”

薛百螣亦知雷丹解药之事,光是这条人情,五帝窟便不好再与鬼先生放对,敛眸闭口,当是默认。漱玉节却没忒好打发,淡淡一笑,悠然道:“门主义举,五岛铭敢五内,然而以七玄之作派,门主应趁乱攻打五岛、夺取刀剑,方是自然。如此,虽不免与我五岛结怨,但怎么说也是我等技不如人,授之以柄,岂有怨言?只好调养生息,日后再讨回来便是。正所谓:“以直报怨。”

然门主所为,已超乎常情,便是“文舞钧天”邵咸尊居正道魁首,亦不免被认为“欺世盗名”,况乎狐异门?”

角落里响起清脆的抚掌声,却是聂冥途仰头大笑。

“痛快!好一个方是自然!七玄本就是邪魔外道,哪来忒多惺惺作态?胤家小子,你做过头啦。这要说没什么阴谋,怕是谁也不信。”

鬼先生道:“二位说得斩钉截铁,连我都快要相信自己居心叵测啦。怎地我爹大仁大义,天下人挺习惯似的,到我这儿就全变了样?”

薛百螣本已闭口,闻言猛一抬眼,眸中精光暴绽,沉声道:“你爹可没藏头露尾的,以假面目示人。在场也不是人人都欢喜服气他,可没人拿他来说事。你小心点儿。”

鬼先生不无尴尬,却不好与他反脸,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耸肩笑道:“老神君教训得是。无奈我从小背负著血海深仇,仇家遍布天下不说,还都是正道栋梁,小心惯了,才能活到现在。既然今日在场都是自家人,也没甚不方便的,就由我来抛砖引玉,大夥坦诚相见。”

双手食中二指一勾,轻轻巧巧揭下面具,露出一张方颔隆准、英气勃勃,充满男子气概的年轻面庞来。

“在下姓胤,这点大夥儿都知道啦,单名一个“铿”字,乃狐异门之正统继承人;先父讳上丹下书,人称“鸣火玉狐”,这点相信诸位也猜得七七八八。这个名头打今儿起,由我胤铿承继,日后凡我狐异门之主,世世代代均以“鸣火玉狐”为号。”

他立於大殿中央,几乎所有人都能见得,薛百螣见这张脸说像胤丹书,又有几分不似之处,倒与胡彦之肖极,直如一模刻就,暗忖:“他俩果然是亲兄弟。”

鬼先生此举又出众人意料,说是“抛砖引玉”,但祭血魔君、鬼王阴宿冥等另有掩饰身份,决计不能除下遮覆之物,以真面目示人,然先声夺人的威慑效果丝毫不减。

聂冥途於阿兰山十方圆明殿与他相会时适逢白日,昔日江湖上威名赫赫的“照蜮狼眼”形同半盲,与此际相比,差别直如天地云泥,难以确定哪一张才是他的真面目,微眯起青黄异瞳,试图看出颔耳间的易容痕迹;只可惜端详了半天,却没见什么破绽,但也不能就此认定“琉璃佛子”那张男生女相的美丽面庞是假。

就著聂冥途逐渐消淡的记忆,明显看得出“鬼先生”的形容酷似胤丹书,而佛子的皮相则得自他那倾城倾国的母亲,只消以巧妙的易容手法强调出父母血统的特徵,看来便直若两人。

鬼先生挂著糊纸面具,以及在面具下备妥一张得以示人的脸孔,为的就是应付这种状况。他将众人的沈默都看进眼里,满意地清清嗓子,正欲再说,不料漱玉节却接口道:“妾身本还有些怀疑,未敢确定门主此举,其后究竟有什么目的,有的也不过是一丝怀疑罢了,直到此际听得门主亲口说出,才知运气不坏,居然教妾身给猜中啦。”

“喔?”

鬼先生一挑浓眉,含笑道:“我都不知自己有忒多心思。宗主但说无妨。”

他这张脸生得粗犷英俊,笑起来更如桃李春风,沁人心脾,然而眸光烁烁,眼底无甚笑意,衬与一口齐整雪亮的白牙,不知怎的却有些阴森怕人。

漱玉节夷然无惧,从容笑道:“若欲一统七玄,门主该悄悄搜全了七柄圣器,去到那龙皇祭殿之中,起出刀魄秘藏之武学,或迳驱使如离垢刀尸那般骇人杀器,轻而易举弭平六脉,混於一元。

“门主之所以未这样做,盖因门主要对付的,非是我等七玄,而是你那遍布天下、多数为正道栋梁的仇家。如此一想,便知门主的目标几等於整个东海武林,说是大半个东洲亦不为过,此非绝世武功所能应付,须得依赖一个强而有力的组织——譬如昔日称霸东海的天元道宗,乃至纵横天下五道的薮源魔宗。”

在场多是智谋之士,她动听的语声方才说到一半,余人心下雪亮。鬼王待她语声一落,思索片刻,不由恍然,厉声道:“你这是借刀杀人的意思了?今日若无交代,集恶道与你绝不两立!”

“敢问鬼王,”

鬼先生浅浅一笑,负手从容,一点也不像是被逼到了角落的困兽,右手食中二指一捋长鬓,悠然道:“你栖亡谷地狱道一脉行走江湖,求的是与人为善,还是纵横睥睨、不受制於人?”

阴宿冥的花脸之下传出一声蔑笑。“要不能说得本座满意,今夜一过,你便知我集恶道是不是与人为善了。哪个江湖道上混的,肯做灰溜溜的孙子?做人做得忒也窝囊,不如回乡种地耕田。”

鬼先生听得连连点头。

“我也是如鬼王一般的想法。既然如此,追求一个更强大的组织,又有什么不对?”

阴宿冥冷笑:“兼并我等之组织,来使你的强大……这话你到江湖上喊两声试试,人要不生生剐了你,全武林都是灰孙子。”

狼首捧场地嘿嘿几声,难得展现出集恶三道的团结。

“唉,鬼王此言差矣!”

鬼先生脸都没红,煞有介事地摇摇手,一本正经道:“我一不用武力威胁,二不妄自尊大,何来“兼并”一说?要按帝窟漱宗主的作派,乘乱取之,烧杀劫夺,那才叫兼并。我今日诚意邀请诸位前来,此间未陈刀兵,还备下薄礼相酬……下回谁要有这般兼并之法,请务必叫上区区,也换我来得一回好处如何?”

他这话振振有词,与会诸人今夜前来,莫不做足准备、提高警觉,原本打算应付的乃是一场鸿门宴,碍於妖刀威能强绝,唯恐失了一著之先,沦为七玄中的边缘势力,不得不走一趟;岂料狐异门非但没使古怪,光是手里这部《寂灭刀》的数页残谱,便足以打开视野,走出现今东洲武学窠臼,端看各人颖悟若何,日后倚之突破进境、傲视江湖,也未始没有可能。

且不说鬼先生直面以示的磊落,於“慨然赠谱”一事上,确难指控狐异门包藏祸心。以漱玉节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也只能抓住“做得太过”这点,激起众人之疑;说到了底,还是因为狐异门诚意十足,远超常度,众人受之无名,反生狐疑。

这当口谁要能把《寂灭刀》薄册往地上一扔,用力踏上几脚,多半说话便有底气了,但谁也没这么做。鬼先生环视全场,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之面,最后定於漱玉节那张艳若桃李、却又清婉如兰的俏脸上,怡然笑道:“况且,宗主自言黑岛宗谱上不及玉龙朝,这话未免不尽不实。帝窟五岛,乃是龙臣帝后之血脉,岛上“帝字绝学”须由纯血之人方能习练,落於外人之手,神功形同废纸——敢问宗主,这“纯血”是什么?我听人说宗主最重宗嗣,为延帝窟血脉,费尽心力,盖因“迎龙皇回归”一向是五帝窟的祖宗成法,世世代代尽心准备,未曾懈怠。”

漱玉节低垂眼帘,姣好的唇勾抿著一抹温婉笑意,看似从容,但轻轻颤动的两排乌浓弯睫仍泄漏了一丝诧异惊心。鬼先生不断释出手中的信息,其私密的程度接连刷新帝窟宗主心中的底线,她开始怀疑五岛内亦有狐异门的奸细,或许监视五帝窟超过二十年以上……否则,他怎能知道这许多?

“宗主勿疑。我不仅通晓帝窟五岛之事,在座其余几支,所知怕也不少,却非使什么细作刺探的肮脏手段,而是七玄各自藏有的典籍之中,本就散著各种线索联系。

莫说合并混一,只消日后结成同盟,我秘阁内的藏书一任诸位翻阅抄录,以正本清源。

“正道不希望我们合而为一,希望我们循环争斗、自相残杀,正是因为七大派各有源头,除非杀伐征讨、武力吞并,否则永难混一;万不幸有哪个蠢货真这么做了,下场便只是亡六存一,自毁长城,我等却非如此。

“七玄有共同的源头,武功、宗法乃至所藏秘宝,无一不流著共通的血脉,彼此间卯榫宛然、千丝万缕,轻易便能紧密结合,成一大派。数百年前,被诬为“薮源魔宗”的那个神异组织,已向世人显示过此般聚合之威能,鳞族子民横扫天下,无敌於宇内;彼时,若出一气运胸襟皆备、堪吞斗牛的人物,如今天下是不是姓独孤的,尚在未定之天”。

鬼先生自此已无一丝戏谑轻佻,语气渐渐激昂,神色却出奇地宁定慑人,殿内除他掷地铿然的话语,所有人都悄然无声,有的抱了看好戏的心思,也有细细咀嚼话里含意的。

“三十年前,先父含冤身亡,那些加诸在他老人家头上的涂污抹黑,不过藉口而已,七大门派的狗贼们所惧者,乃是七玄在先父的号召之下,再度团结起来,尊奉降世龙皇之号令,成一大派耳。莫说当时,便放眼今日东洲,哪一个门派势力,可与混而为一的七玄相抗!

“便说高手,有哪一门哪一派的耆宿,胜过今夜殿中列席的诸位?论到武功,普天之下又有何方势力所藏,胜过我七玄之武库?以机关之精、珍宝之奇,又有谁能比得上玉龙朝的诸般遗址?何以优秀如我等,却要避正道之锋芒,藏於阴暗不见光处,背负天下人鄙夷轻视,自认为邪?

“我之志向,在完成先父未竟志业。我是胤铿,不是胤丹书,我爹能号召诸位共襄盛举,凭的也不是什么皇者霸气,但求成事,不必尽其在我。七玄同盟若成,无论选何人出任盟主,我狐异门上下一体凛尊,绝无二话。”

说著一按灯架,方才开启的藏书小匣内“喀搭”一响,开启匣底暗格,从中取出一只羊皮卷展开,但见皮纸上绘著各色标点彩线,却是幅精密的路观图。

“此间所示,即为龙皇祭殿之入口。”

鬼先生以皮卷示众,伸出修长白皙的指尖,指著图上小小的朱砂同心圆。“少时诸位尽可离去,一个时辰后,我等在入口处集合,不赞同七玄结成同盟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就不必去了,这部残谱且当是薄酬,感谢诸位今夜赏光莅临,他日道上相逢,便谁也不欠谁的,明月清风,毋须罣碍。”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此法宽松得毫无道理,鬼先生若非在中途伏有人手、伺机杀人夺刀,一个时辰后,在那捞什子祭殿之前,极有可能连半个鬼影也没有,今夜不仅做了白工,还蚀去一部宝贵的《寂灭刀》残谱,这笔买卖可就亏得大了。

聂冥途冷笑道:“你这法子,打的是混水摸鱼的主意罢?现场忒多人,是几个到得祭殿门口,同盟便算成立?是七玄到四,少数服从多数么?那半途开溜的无端端给人代表了,将来你们打著七玄字号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正道那些个蠢才杀上门来,原本不赞成同盟的,也只好乖乖加入了,这是釜底抽薪啊。”

鬼先生笑道:“既然是七玄同盟,自得七脉全到才能算数。缺得一支,寻根溯源的拼图不免少了一块,事倍功半,反而不美。若是如此,只能说天数使然,祖宗的辉煌大业还未能兴复於我等之手。”

岂料聂冥途仍不买帐,嘿嘿两声,竖起大拇指道:“老狼一直愣没明白,你找集恶三冥来,葫芦里卖的是啥药,这下总算弄明白啦。便走了个聂冥途,鬼王、恶佛双双并至,这集恶道看似还是赞成同盟的,你现成又多一票。五岛还有声息的三家里,给你搞来了两个,游尸门三尸几到了个全……打的也是这个主意罢?高啊,真高!”

符赤锦听他如是说,心中暗忖:“难怪这厮要设计绑了小师父,便为作这台子戏!却不知在场各脉中,有多少也是受他威胁而来?”

联手敌慨,要对付鬼先生与狐异门、抢回小师父来,则又更增几分把握。由此更恼漱玉节利令智昏,被妖刀之能蒙蔽了眼睛,在这个节骨眼上难倚为臂助。

然而翻过那本薄薄的《寂灭刀》残谱后,她不得不承认所谓“妖刀武学”,似乎真有些名堂。那谱中讲述火劲心法的部分,虽被鬼先生抹得七荤八素,直如天书一般,她约略看得几页,竟隐隐与赤血神针有些相近之处,虽然行文的笔法、措辞绝不同於《岣嵝异策》但说的东西却有著异样的熟悉感,彷佛对照全本《寂灭刀谱》便能再多看出什么似的,若非深信鬼先生周身是计,决计不会平白给好果子吃,要说无一探究竟的好奇心,怕连符赤锦都难说服自己。

以她的才智及江湖阅历,也只稍慢狼首一步,便想通这个法子里的取巧之处,况乎漱玉节、薛百螣等老谋深算的老江湖?眼看鬼先生的假大方被拆穿了西洋镜,这台戏要演不下去了,不知怎的却无一丝气急败坏,仍旧是一派气定神闲,待众人交头接耳议论够了,才怡然道:“狼首误会啦,在下并不是这个意思。”

“喔?”

聂冥途殊眉微挑,妖异的青黄眼瞳中闪著异光,咧开尖利如犬的歧生黄牙,不怀好意地笑道:“江湖行骗,最忌临场改词。你若想换个说法,可得先想清楚。”

“既是同盟,自当同舟共济,缺一不可。”

鬼先生取下灯笼,沐著一缕银灿月芒,负手迳往殿外行去,随风送入意兴遄飞的潇洒笑语。“此间只消少得一位,盟议便毋须再提了。在下忝为东道,先往祭殿之外,静候诸位佳音。请。”

直到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远方,连最后一抹灯晕都不复见,众人才从错愕中恢复,偌大的荒圮殿宇彷佛自静水中提起,声音、气味、夜凉习风……一霎间恢复流动,一切才又活了起来。——须得众人齐至,七玄同盟方有再议的空间!

这对鬼先生来说,简直是臭到了极处的坏条件。中途只消有一人离去,所有的辛苦布置便打了水漂;《寂灭刀》残谱给了,龙皇祭殿的路观详图也给了,鬼先生手上的一切筹码看似都推了出去,却押在於己不利的莫名处。他如何有把握,在场诸人会一个不少地集於祭殿之前?

要阻止他的七玄合一大计,此刻突然变得简单起来。无视妖刀武学的诱惑,断然抽身离开是一法;中途拦路,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任何一人,也能使鬼先生满盘尽墨,算计全算到了狗肚子里。

聂冥途几乎忍不住笑起来。这实在是太好玩、太有趣了!他被囚禁在娑婆阁的这些年里,江湖上怎的出了忒多有意思的新角儿?

他伸出湿浓如腐的灰色舌头,舔了舔乾硬的薄唇,上下滚动的凸喉间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响,似将低笑声如痰哽般咽下,既像冰冷黏滑的蛇蜥蟾蜍一类,又似餍足的大猫;异瞳一扫,这才发现天罗香的灯笼早已消失,而游尸门正飞快退向破败的窗棂,披簑带笠的白额煞“哗啦”一掌扫去窗框零碎,纵身窜出,那名雪肤花颜的红衣丽人亦随之翻出窗外,身手敏捷,丝毫不受玲珑浮凸、丰臀盛乳的姣好身段影响。

五帝窟、桑木阴、血甲门……剩下的灯笼,也各自没入广袤的黑黝夜凉之中,聂冥途并没有犹豫太久,怀抱著雀跃兴奋的田猎心思,掠向他心目中的理想猎物。

◇◇◇

对符赤锦来说,从头到尾唯一的目标便是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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