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她悠然道,“娘子们肯定会回家同家里人说的,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 宁国长公主近日,进宫的频率颇高。 她有意同皇帝培养感情,动不动就要到皇帝跟前追忆一下昔日之事,眼见着差不多了,这日便要开口,说一说闻景同江苒的婚事。 她原是信心十足的,毕竟外头的风言风语,说她不计前嫌要娶江苒进门这等话,乃是甚嚣尘上,想来皇帝心里早已有底,也会给自己这个长姐面子。 不料,她才把要皇帝赐婚的意思一说,就发现今日的皇帝脸色格外的古怪。 “阿姐的意思,自然是好的,”皇帝和颜悦色地道,“这是江四娘也算是朕看着心疼的小辈,又是江相唯一的女儿,不好叫她受委屈呀。” 宁国长公主眉头皱起,只道:“嫁我家阿景,难道委屈她什么了?” “阿景的才貌也算过人,自然是不委屈的,”皇帝叹息说,“有那种病,阿姐你不愿意说,朕也算理解,但是因此更不能讳疾忌医了,阿姐你若早些说,太医院便有此等精通男科之圣手,兴许还能有救……” 宁国长公主一个哆嗦,“什么男科?我家阿景虽然被打了一顿,但是修养几天就好的呀!” “不是都说,不能人道了吗?……”皇帝小心翼翼地劝她,“这病,唉,许是还有得治的,你也别太自欺欺人。” 京城舆论风气,果然在整个归仁学府的娘子们孜孜不倦的宣传下,彻底扭转了过来。 如今外面都传闻,说是宁国长公主独子闻景,因为太过于孟浪无礼,被江家的三郎君江熠打了一顿,伤了那处,不能人道了!这得嘴巴多贱,才能这么招人恨?! 当然,大家已经不太关心闻景到底说什么被打了。 毕竟,“不能人道”这种事情,就着实冒着一股子叫人想要一探究竟,到处传播的魔力。 便是皇帝也没能幸免。他从属臣们和内侍们口中听见此事,在舆论的添油加醋之下,甚至给此事添加了不少细节,以至于皇帝都下意识忽略了最开始自己所知道的真实版本,而是信了如今有鼻子有眼的传闻。 他道:“虽然江熠太过分了些,但是也算是阿景他自个儿说话不慎重,怎么能那么孟浪呢?自然,我还是同情我那外甥一些的,只是他这病,要是治不好,总不好叫江四娘那么一个柔弱佳人嫁过去守活寡……这赐婚之事,还是等病治好了再提,也不迟。” 宁国长公主:“……” 裴云起正要进书房同皇帝议事,听见“不能人道”这四个字,破天荒的,脸上也出现了愕然神情。 这话着实太荒唐,又太无厘头,一听便知道,是从谁嘴中先传出来的了。 ……不愧是他的苒苒。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年后,丈夫们回忆起当日自己对于未来媳妇儿的憧憬…… 江锦:求真务实,操持家务,不要整天想着风花雪月 江洌:宽容大度,善良温柔,将后院照看妥当 江熠:靠谱一点儿,有个主母样子,别动不动想着往外跑 ……虽然背道相驰,但是真香(?) 第85章 裴云起和皇帝一起打发走了宁国长公主,她似乎一时半会儿没往江苒身上去想,只是以为是家中下人嘴碎,这才传出这等闲话,如今她要急急忙忙去家中整治,倒是没叫他们白费口舌。 送走宁国长公主后,皇帝方才看向儿子,状似无意地道:“你来寻我,可是有事?” 裴云起同他自打那回之后,便少了些生疏,可是如今对着皇帝,还是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他略略垂下眼,淡声道:“我今日来,是为了同您说苒苒的婚事。” 皇帝一怔,倒是不意还有一天能够在儿子口中听见这种话,毕竟太子殿下在男女之事上不太乐衷是出了名的。他顿时十分好奇,只道:“这是怎么了?” 裴云起道:“姑母为了闻景的仕途,想要娶苒苒过门,这门婚事,我希望您不要答应。” 皇帝笑了,有些揶揄道:“若是江相不同意,这门婚事我自然不会同意的,人是江熠打的,虽然伤了你姑母的颜面,却也的确没有叫一个小娘子去抗的道理。” 裴云起微微松了口气。 这种模样落在皇帝眼里,又让他忍不住想笑。 他这会儿才恍觉,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同儿子好好说话的机会。 裴云起年幼的时候,也是偶尔会这样吞吞吐吐,像是想要同他说什么的。那会儿年纪小,所求的无非是恳求长辈们能再给他辟一块地皮养兔子,又或者是东宫的草坪被啃干净了,所以要叫工匠来再重新种一片。 那会儿他天天都高兴得很,又哪里会是如今这样寡情的模样。 打从他从道观里头回来后,性情不知变了多少,虽不至于阴郁,但冷得要命,就算皇帝主动问他要什么,他也一般都是沉默地摇摇头。 ……居然能叫皇太子三番两次主动求情,这位江四娘,可真是个奇人啊。 为了照顾儿子的面子,皇帝努力地憋着笑意,只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慈爱地道:“说起来,你已经不是第一回为江四娘说话了,你还挺关心她的婚事的——只是这回我能替你把你姑母回掉,倒不是看在谁的面子上,只是江家不愿意,我不好乱点鸳鸯谱。” 裴云起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呢——万一她倒时候同人家两情相悦,我还是要答应的,”皇帝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点到即止,“你回去好好想一想。” 裴云起被亲爹一拍,顿时怔了怔,良久,才沉默地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回到东宫,裴云起脚步一顿,照旧去了书房。 他性子冷清,一贯不喜欢下人近身伺候,可今儿却觉得东宫仿佛多了一丝烟火气。 果然,才推开门,便见到上首的书桌坐了个江苒。 她正背对着他,坐没坐相地坐在他的桌子上,边上奏折散了一地,她瞧着却无暇顾及,一边轻轻晃着脚尖,一边低着头去,笑眯眯地用鼻尖蹭了蹭怀里的那只小兔子。 真真是放肆极了。 裴云起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她这才回过神,回过头,便见太子殿下锦衣玉冠,满脸无奈地瞧着自己。她忙不迭地要从桌子上下来,裴云起上前,冲着她摆摆手,无奈地道:“你爱坐,便坐着罢。” 江苒道:“这样显得我很没规矩,是不是不大好?” 裴云起在她跟前弯身,去把那些散落的折子捡起来,闻言倒有些忍俊不禁,只道:“我竟不知你何时在我跟前有过规矩。” 江苒搂着兔子,颇感心虚,只好解释说:“……是小白跳上来了,我来捉它的,我……我一向在你跟前,还算是比较端庄的。” 裴云起将桌面理好,便由着她在自己跟前没规矩地坐着,他转身倒了茶给她,方才坐下来,面对着端庄的江四娘,耐心地问道:“又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江苒反问道,“没有麻烦我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他在她跟前坐下,看起来有些疲倦,眼下生出淡淡一片青黑,嘴唇略略苍白,可望着她的眼底,还是一片温和,闻言,只道:“自然是能的。” 两个人的距离离得其实不太近,而今江苒坐在桌上,反倒比他还要高一点儿,便能极为清楚地看见他的睫毛,浓密漆黑,像小扇子那样,挠得她颇有些心痒痒。 她不由又想到那天晚上那个蜻蜓点水一般的吻,心猿意马之下,只是随口道:“……外头说闻景那啥的谣言是我叫人传的。” 裴云起道:“我知道。” 她说完了这句话,便发觉自个儿好像没有话说了。好在在裴云起跟前即便是什么都不说,也不怕场面冷落尴尬。 她静了一会儿,又好奇地伸出手去摸他的睫毛,裴云起身子略略往后仰,垂下眼睛,温和地看着她,叹气道:“这又是做什么?” 江苒羡慕地道:“我想问一下,你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好看?” 裴云起:“……” 忽然被夸赞的太子殿下极力地维持镇定,以免自己的面上露出端倪,他道:“若你是为闻景之事而来,不必担忧,宁国长公主这些年也并非全无把柄可寻,你只消等一等,这些事儿我同你父兄便会为你处理妥当。” 他在遇到她之前,着实是个不会寻人麻烦的性子,说得好听些是宽容,说得难听些,便是冷漠。他并不把旁人的关心或者算计放在心上,便是这太子之位,也全不在意。 唯有遇到江苒,这才勉勉强强拾起储君这身份,只是为了能叫她少些麻烦。 这也正是帝后能够对江苒另眼相待的最重要的原因。 江苒听着,却忽然打断道:“我不是为了那事儿……” 她身子往前倾,靠近了他一些,吞吞吐吐地道:“观之哥哥,我那天……同学堂里头的娘子们说了说,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喜欢”二字一出,裴云起的脑子轰然一声,简直被炸得不能思考。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才淡声道:“……别说了。” 江苒见他面色凝住,不知为什么惹了他不高兴,便有些紧张了起来。 她手中揉着那只名叫小白的兔子的毛,小声道:“你不能因为我年纪小,就不听我的话呀,你喜欢我,为什么就不准我喜欢你呢?” 她说话的时候,微微倾过来,委屈巴巴地盯着他看。 裴云起自然也知道其实江四娘也没那么容易觉得委屈,她的委屈一大半是装出来的,可偏偏落到他眼里,便被她惹得心软得不成样子。 更何况她还满脸委屈地冲着他张开手,表示自己想要抱抱。 他不由叹息了一声,想了想,便伸过手去,搂住他的腰,将她提到自己的身前。 江苒吓了一跳,一时忘了搂住自己的兔子,小白啪嗒一声轻轻巧巧地落了地,哀怨地看了一眼后头的这对男女,竖着耳朵跑走了。 他由着她坐在自己的膝上,没大没小的地搂住自己的脖子,只是道:“苒苒,这些话不许再说。” 江苒满眼狡黠,笑嘻嘻的,瞧着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她早就猜到他要心软。 当时,深通宅斗精髓,见过各色姨娘神通手段的徐循是这样和她说的。 “你就撒娇,委屈巴巴柔柔弱弱都用上,老男人最吃这一套。” 江苒那会儿很想要辩驳太子殿下不是老男人,徐循便轻蔑地道:“年轻郎君自然是见了你就扑上来,就跟先头的文七郎似的,哪里需要你费尽苦心地去表白?也就这种清正端方的老男人,你别瞧着难勾,一会儿勾上了,那就是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江苒看着眼前脸上写着“心软”,眼底写着“宠溺”的太子殿下,心里头对徐循的见解表示了高度的赞扬。 裴云起抬手捏一捏她的脸,像她揉兔子那样揉她,见她出神,便漫不经心地问:“在想什么?” 江苒随口道:“想老男人。” 裴云起:“……” 他缓缓地放下手,深深地凝视着还没回过神来的江四娘。 江苒忽然一个激灵。 她硬着头皮解释道:“……自然,我不是说你。殿下你仙人之姿,冰清玉洁,怎么会是老男人呢?” 他“哦”了一声,十分冷静地道:“那你在想的,便是另有其人。” 江苒:“……” “不可能!”江苒虚伪地微笑,说,“我喜欢观之哥哥你呀,怎么可能会想别人?” 裴云起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被他抱了一会儿,忽然又垂下眼鼓起勇气,挨挨蹭蹭地凑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