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艺的老头哑声道:今次搅得二位背井离乡,实在是多有得罪。 老婆婆拍了拍孙女的手背,缓缓道:这孩子行事冲动,又没吃过亏,这次正好,在公冶先生手上长个教训。 她口中虽然加以责怪,但语气却透着浓浓的慈爱之意。 老婆婆又拉着孙女,让小姑娘站出来,向着姓孟的年轻人拜了一拜,多谢人调解恩怨之德——她的想法与定掌差不多,想着对方雪天/行路,或许家资不丰,又做书生装扮,也不知最想要的,究竟金银还是官位? 损针娘子沉吟半晌,又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觉得那姓孟的年轻人虽然衣饰不见奢华,但举止间倒颇有出尘之概,或许未必将俗物放在心上。 姓孟的年轻人看着定掌的孙子脸色还不算好,从竹箱子里翻了一会,取出一只玉瓶,从中倒了枚丹药给人喂下。 有人好奇询问:敢问兄台,这是什么药? 姓孟的年轻人正色回答:龙虎大力丸。 其他人:…… 也不知对方究竟是不愿直言药物的名字,还是那药在取名上,真的就是这么有个性。 姓孟的年轻人:哦,其实也不对。 边上的路人:怎么了? 姓孟的年轻人继续一本正经道:严格来说,应该叫改良般的龙虎大力丸。 其他人:………… 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吗? 没人深入询问,所以这姓孟的年轻人也就不好讲述,该药物其实是自己帮人捉拿越笼逃窜的公鸡时获得的奖励,本来只是一种初级药物,被改良之后,在中级类药物里,也算是挺不错的了,在壮骨补气上拥有不错的效果。 旁人看这年轻人擅长医术——当然也可能是看人给人治伤加喂药都没收诊费——也纷纷开始咨询,有为自己问的,也有为家里人问的。 某位路过的客人拱手道:我媳妇有身孕后,就老是吃不下饭,不知公子可否赐一些安胎的药。 姓孟的年轻人思考了一下,给人倒了几粒药丸子。 这些药丸子在外形上,跟之前的龙虎大力丸没有半点区别。 杜栖昀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过去低声询问了两句,姓孟的年轻人笑了笑,同样低声道:其实就是些山楂丸,开胃的。 在随身包裹里放零食是行走江湖的必备要求,至于两者在外形上完全相同,那只是制药者的个人审美。 净华寺的那位师弟也凑过来,想为师兄讨一些伤药,却不好透露自己两人的身份,站在地上,先看一看年轻人,又看一看师兄,期间数次张嘴又闭上,憋得脸色发红。 姓孟的年轻人瞧他两眼,略一沉吟,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直接走过去给那位师兄嘴里塞了一颗药,随即用一种了然的语气道:既然难以启齿,那便不必多言,咱们彼此心知肚明即可。 净华寺的某师弟:…… 这人到底给他师兄吃了啥? 他回忆着面前年轻人分发药物的过程,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所有的药丸子,似乎都长得相差无几,而那只竹箱子看起来也不像是能装太多药瓶的样子,那么往好处想,自己师兄吃的说不定只是某种被称为龙虎大力丸的保胎类药物,至于坏处,他暂且不是特别想深思…… 第95章 就在那位师弟感觉净华寺这一代的弟子前途一片灰暗时,边上算卦的路人忽然道:公子说有两件事想不明白,第二件是什么? 姓孟的年轻人笑道:老先生曾言,地上有新鲜的血迹和陈旧一些的血迹。 边上人闻言,想着会不会是那对祖孙来回走了两遍,所以留下了两种痕迹不同的血迹,但又觉得有些说不通,脸上也带起一丝困惑。 卖艺的老头看向当事人,损针娘子沉思半晌,摇摇头:老身也不明白。 洗尘山庄里,有小商贩在这里做生意,其中伺候的伙计笑道:诸位老爷婆婆公子姑娘们想不明白,那不妨让小人来猜一猜。 柳家的弟子道:不知兄台有何猜想? 或许是火光总是在不断跳动的缘故,伙计依旧在笑,但本来热情的笑容里,却多了丝阴森扭曲之意:之所以有两种血迹,说不准是因为库房内,之前还藏了旁的人呢。 柳家的弟子听见伙计的话,心中忽的微微一跳。 他注意到,伙计在说话时,双目始终一瞬不瞬地看着边上两位做普通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其中稍微年长点的那位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面色有些不好看,似乎是在雪天里被冻得狠了,年轻点的那位却似有些热过了头,额上遍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伙计挺直了背——他一直在点头哈腰地各处招呼,直到此时,许多人才意识到,这人的身材一点都不矮小,相反,居然显得十分高大。 他语气里带着种古怪的阴森跟喜悦:年关难过,小人本来打算再做一笔生意便回去歇歇,裴兄东绕西绕,滑溜得泥鳅一般,倒是叫咱们好找。 柳家的弟子再次看了那对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一眼,忽然失声叫道:足下可是净华寺的裴向舟裴兄? 这一言惊得厅内的江湖人为之一震。 众所众知,白云居、净华寺还有七星观乃是正道中实力顶尖的三个大门派,这一辈中的弟子里头,以杜静若、裴向舟跟陆清都三人称佳,裴向舟年纪虽然不大,但论起名声,可谓如雷贯耳。 那位姓孟的年轻人也是额外多看了裴向舟一眼,面上露出点思忖之色。 ——无情剑温飞琼的名气跟裴向舟相差仿佛,若是以前者作为衡量的标准的话,那么后者纵然处在内伤严重的状态下,也能与江湖一流高手一较长短,怎么会狼狈至此? 姓孟的年轻人凝神去听对方的呼吸,发现这人不但气息细弱轻微,而且若断若续,论起伤势沉重,简直比方才的定掌的孙子更惨。 卖艺的老头抬目向那位伙计望去,眼里闪着与年纪不相符的精光——以他的经验资历,居然一直没瞧出来,对方也是一位江湖高手。 山匪的动静已然彻底消失,但厅内的气氛却陡然凝重了起来。 裴向舟缓缓睁开双眼,微微颔首:血盟会中人,果然无孔不入。 ……! 在中原武林中,血盟会乃是邪道中实力最为强盛,风格也最为神秘的江湖门派,他们自从去年在掖州受挫之后,很是蛰伏了一段时间,除了些小打小闹的事情外,没什么大的动静传出,不料居然会在此地因为追杀净华寺弟子现身。 习武本就不易,天赋、勤奋、明师指点缺一不可,纵然是净华寺那等江湖名门,想要培养出一个裴向舟这样的弟子,也要耗费无数心血,若是意外身亡,必定能给其师门造成极大打击。 那伙计笑道:净华寺一向与人为善,扶危济困,公子不若就此束手就擒,也让咱们过一个好年。 裴向舟看他一眼,奇道:原来血盟会也有过年一说。 两人说话时,厅内静得鸦雀无声,有人战战兢兢,有人面色惶急,有人眼观鼻鼻观心,宛如一尊八风不动的塑像。 杜栖昀心下一时恐惧,一时激动,她下意识看向那位姓孟的年轻人,却见对方略不在意地倚在竹箱子上,神色间无限沉静。 大雪呼啸而下,大大小小的雪团在地上乱飞,有些砸在墙上窗户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杜栖昀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听说掖州王出剑时能引得天降大雪,如今雪已经急急地飞落了下来,那位传言中的掖州王,又在做些什么呢? 厅内来做生意的小贩挺多,有打扫房间提供铺盖的,有烧火做饭的,有帮忙给牲畜喂草料的,在那位伙计自曝身份之后,一部分直接站起,将厅堂默默围住,不容在场中人逃离,剩下那些,居然也没露出什么害怕的神色,放下手中的铁铲,细声细气道:是景云门下的兄弟么? ! 那位伙计闻言,瞬间回过头来,面上露出了一丝明显的惊愕。 杜栖昀茫然不解,还是边上那位姓孟的年轻人小声帮忙科普了一下江湖常识。 血盟会内部资料虽然基本不对外公开,但江湖正邪两道打交道久了,也渐渐知道一点对方的组织构成,血盟会内存在不同部门,已知的有钧天、太和、景云、大韶、文成五个部门,都是古乐曲名。 ——据说也正是因为如此,温飞琼当年曾有意找过血盟会的麻烦,散花坞一门精通乐理,所以对于某些明明不是音乐专精方向却顶着乐曲名骗人的江湖势力,总是殊乏好感。 五个部门里,钧天是门主直属,外界对其基本没什么了解,太和负责一些奇门工作,景云内刺客多,文成内多文职人员,大韶内多武职人员。 姓孟的年轻人在讲述的时候,还表示了一些无法理解——刺客跟武职之间明明是包含关系,为何非要单独分出去不可? 杜栖昀没注意到,自己与那姓孟的年轻人一直在说话,周围明明高手众多,却无人留心到两人的动静。 伙计跟厨子对视良久,才道:原来大韶门下的兄弟也来此公干? 厨子笑道:阁下不必多虑,咱们此来,是为了地上那些镖货,你拿裴公子的人头,我取四海镖局的镖局,二一添作五,也是彼此便宜。 这人说话间,丝毫不将四海镖局、柳家庄放在眼里,仿佛已经这些东西已经是自己煮熟的鸭子,插翅难飞。 柳家的弟子面色凝重,却不像遇见山匪时那样出言反对。 ——他心里清楚,山匪说那镖货,多半是只拿镖货,而血盟会的人除了拿镖货外,还会顺手将护镖之人灭口。今天在场那么些人里,除了定掌跟画堂影上张夫人有可能逃过一劫之外,估计都得把命留在此地。 伙计点点头:正是如此。 净华寺的师弟身子一晃,挡在师兄身前:只要在下还有一口气在,就容不得你们对裴师兄下手! 伙计瞥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虽然咱们的主要目的是裴公子,但既然恰逢其会,也不妨做上桩买一赠一的好生意,客人讨了便宜,咱们也不算亏本。 他言下之意,自然是要将做师弟的一块收了人头。 在洗尘山庄里做买卖的伙计等人已呈重重包围之势,将人拢在厅内,就在此时,那位算卦的人忽然叹息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居然没认出各位血盟会的兄弟。 厨子瞥他一眼,冷笑:你是什么人,也与咱们称兄道弟? 姓孟的年轻人没忍住,低笑出声:嗤—— 算卦的人强压下火气,起身施礼道:在下乃是邪尊门人,既然你我皆是邪道中人,彼此间又何必针锋相对? 厨子看着对方,还有对方边上,那些衣着各异的普通过路人,沉吟片刻,道:不知阁下今天来这里做什么买卖? 算卦的人目光一转,看向厅内另一伙书生打扮的人,笑道:不过是些割脖子的买卖,与尊驾的生意并不相干。 这货书生看着比净华寺那对师兄弟还要沉默丧气一百倍,直到现在都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姓孟的年轻人忍不住望去一眼,很是怀疑书生装是江湖人用来掩藏身份的标准配置。 姓孟的年轻人打量的时候,柳家的那位弟子也在努力打量,半晌后,面上忽的露出明悟之色:……莫非是于家庄的兄弟? 原来的武林盟主姓于,去年被邪尊血洗了满门。当时邪尊为了引江湖正道上当,特地留了几个弟子的性命,让他们去把七星观等门派勾入自己的网中,这些弟子想来就是当初的幸存人士,也不知为何,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有些江湖人还在惶恐不解,有些已想明白了些头绪——临州与越州相距极近,若是裴向舟和那伙于家庄弟子在遭遇追杀后直接往师门跑,指不定早就被血盟会以及邪尊的门人给守株待兔成功,所以特地反其道而行,一路躲躲藏藏,最终在怀州边的雾山上来了一个再巧合不过的交汇。 厨子:既然如此,那阁下请便就是。 算卦之人大笑了起来,他声音不算洪亮,却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跌落,有些直接落进了汤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厅内众人,神色间得意非凡:看来江湖传闻多有讹误,掖州王也至多能在掖州称雄,至于旁边这些地方,她也管不了许多,咱们在外行走时,委实不必太过忌惮。 ——就在算卦之人高谈阔论的时候,杜栖昀注意到,那位姓孟的年轻人一直在低声说着些自我毒奶、flag飘扬之类难以理解的自言自语。 算卦之人扫了众人一眼,心中记恨那姓孟的年轻人方才嗤笑自己,从袖中翻出一柄短刀,向着对方扬手掷了过去,打算拿对方开刀。 第96章 当! 砰。 算卦之人瞪着地上的断刀,整个人犹如一尊凝固的塑像,然后抬起头,将目光缓缓移到那位姓孟的年轻人身上,露出一种无法理解的神色。 他方才将短刀闪电般掷出时,边上卖艺的老头子就出手阻拦,似轻实重地拍出了一掌。刚刚的两下动静,第一声是断成两截的短刀坠落在地,第二声便是他们两人掌力相交的声响。 ——断刀落地还在两人交手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