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德赶紧端出食盒里的点心:“是我亲手做的香糖果子,郦家代代相传的方子。用上好的糯米蒸了蜜糕,知你不爱吃百果的,换了新鲜的金杏,还有这糖角儿……”
沈慧照默默瞅了瞅甜点,眼神里流露出些许犹豫。
好德上乖乖改口道:“不是我做的,是大石头巷最出名的果子铺买来的,我亲自去买的!”
沈慧照放下卷宗:“说吧,你又想干什么?”
好德堆起灿烂笑容:“今日那个死囚郑素娥……”
沈慧照去取点心:“打住了。”
好德一把端起点心盘:“不答应不许吃。”
沈慧照扛住诱惑坚持不开口,好德立马放下点心,又凑上去轻轻摇晃他的手臂:“三哥,我一闭上眼,就是那张脸……她被那酷吏挖了舌,又不识得字,今日过堂连个冤字都喊不出,真的好可怜!”
沈慧照回答:“挖舌的官员已下狱待罪了。”
“我知道,听人说她婆母带了孩子,日夜守在狱外,只想见她一面,你就给个恩典。那孩子才四五岁,母亲判了死,须是最后一面了,这又不违律的——求求你了!三哥!”
沈慧照斩钉截铁道:“杀夫乃十恶重罪,不成。”
青石在门外禀报:“大人,小的送新卷宗来。”
好德灵机一动,一下子坐在沈慧照的腿上,搂住他的脖子,故意道:“三哥不应我,我就不起来!”
沈慧照一惊:“你这是干什么,快下去!”
青石叩门:“大人?大人!小的进来了。”
沈慧照忙要把好德扯起来,好德耍赖坐在他腿上坚决不起,眼看着青石推门入内,沈慧照猛地站起,退了一步。好德一下子坐在地上,哎呦一声,疼得险些哭出声来。
青石看看面红耳赤的沈慧照,又看看地上的好德,惊异道:“大人……娘、娘子?”
沈慧照斥责:“还不出去!”
青石吓了一跳:“是是是!”
“卷宗放下!”
青石又回头放下卷宗,一手捂住眼睛,没命地逃了出去。
沈慧照低头看好德:“起来。”
好德抱住桌腿,生气道:“一个眼见要判死的女人,都不许她见至亲最后一面,你这样心肠冷硬的人,是不配吃香糖果子的!”
她愤愤然起身,拎起食盒就走。沈慧照望她气咻咻地走到了门口,突然叹了口气:“一炷香。”
好德立刻回过头来:“什么?”
“明日我同杜判官要巡视死囚牢,你把人带来吧,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好德惊喜地扑上去亲了他一口:“够了够了,一炷香的工夫也够了!三哥,你可真是大好人!”
沈慧照躲避不及,不禁面色微红,喃喃道:“真是六月的天,也不及你的脸翻得快!”
监狱里,郑素娥隔着栅栏,拼命去摸孩子的脸。
孩子却害怕了,抱住年迈的张婆不放。张婆泪雨滂沱地说:“傻孩子,这是你娘!是你亲娘啊!”
郑素娥摸着被张婆推到眼前的孩子,眼泪也不停地流下。
乐善看了动容,忍不住道:“儿媳杀了她亲子,她不怨恨反来探她,好生奇怪。”
好德盯着素娥长发披散下露出的姣好面容,只是若有所思。
监狱拐角,杜仰熙对沈慧照说:
“前两回,死囚阿郑在公堂上一言不发,最终还是维持原判。此次案子移送开封,是她最后的求生机会。那咸平县令杨子高我已严审过,据他自陈,一旦死囚最终脱罪,原审官员便要反坐,以全罪论处,方才痛下毒手。他还口出狂言,说这是底下的惯例。其实……地方上时有酷吏,割舌或是将死囚毒哑,不准他们临刑喊冤,免得反复勘问陈奏。”
沈慧照压抑着怒意:“她反复喊冤,必有缘故,到堂上却不肯开口,除非叫她蒙冤之人,身份非同一般。”
杜仰熙颔首:“我也这么认为,只是她既哑了,又不识字,如何能够陈冤?”
那边,好德已领着张婆走了过来,张婆一看两个官员模样的人,马上拉着孩子跪下来,哭诉道:“大人,我们穷苦人家,度日为艰,儿子已去,再没了媳妇,一老一小也无活路,求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哪!”
沈慧照伸手去搀,好德和乐善也帮忙把人扶起来。
好德问:“张婆婆,谋杀亲夫,要判绞的。你儿子媳妇往日情分如何,杀夫却为何故?”
张婆掩面而泣:“媳妇进我张家七年,两人没红过一次脸,没拌过一回嘴。三年前的四月初八,老妇人去庙里烧香回来,儿子却叫人杀死了!”
当时,张婆牵着两岁的小孙女,高兴地拎着一罐浴佛水回家,门口却被邻居围起,推开众人一看,张悯胸中柴刀倒在血泊,郑素娥鬓发散乱、痴呆地坐在一旁。
张婆哭诉:“后来官差不由分说,捉了儿媳去抵命,老妇人诉冤无门哪!”
众人对视一眼,更是犯了难。
开封府二堂里,杜仰熙正与沈慧照共同分析案情,好德乐善也在一旁听着。
杜仰熙说:“张家四口,原靠张悯伐木烧炭与做短工维持生计。后来他在修缮屋顶时不幸摔碎腿骨,只能在家休养。郑素娥为了一家生计,才入汴京做了养娘。三年前四月初三的一天深夜,郑素娥突然还家,闭门不出。初八那天,丈夫张悯叫人用一把柴刀杀死。邻人报案以后,官差当场拿住了郑氏,公堂上她语无伦次,称自己害死丈夫,被判了杀夫重罪。
沈慧照敏锐地问:”养娘?她入汴京之后,在谁家做养娘?“
“据牙人徐二说,先是受雇于景福坊田家,不出一月,又转雇到果子巷刘家专事缝补、扫除,再往后徐二却说不清了。这两户人家我都提审过了,并不见异样。”
乐善插嘴道:“这样的女人我家也雇过!签的都是短契,长则半年,短则一月,多数连契都不用签。忙不过来的时候,只管雇来烧火煮饭、缝补打扫,一天百十文钱便好打发了!”
杜仰熙点头:“确实如此。沈大人是怀疑,这郑素娥深夜还家的缘由,与这桩杀人案有关?”
沈慧照反问:“你说她受雇于田家,为何不足一月便突然离开?”
杜仰熙失笑:“只因田家主母悍妒,眼里不大容人——”
他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住了口。
沈慧照沉吟:“这郑素娥容色姣好,不似粗鄙农妇,怕是惹祸的源头了。”
一直埋头沉思的好德突然抬头,不悦道:“官人这话好生没理,自古财色杀人利器,可这好财好色的又不是女人,无端怪她作甚?还望你主持公道,先把人怪起来了,可不是冤枉!”
沈慧照愕然。好德冷哼一声,扯起乐善就走。
沈慧照不慌不忙端起茶盏:“你为阿郑打抱不平,那你能叫她开口说话吗?”
好德回过头来,露出惊异表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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