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纶,这双鞋子适合我吗?」我坐在舒适沙发上,身子略微前倾,低头端详脚上的紫色漆皮娃娃鞋。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他,眼神闪烁不定又透出一丝莫名喜悦。「喂!你刚才偷看我的胸部?」「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你也真是老实,就这样说出自己偷窥的秘密。」「嘘,小声一点,我才没有偷窥,只是…」「只是果实自落于邻地吗?」我的右手轻掩v领针织衫的胸前开口,挑眉质疑他说出口的「秘密」。「小亘,你真的很聪明,反应又快,好像也可以这么说,一切就是如此顺其自然。」「我只是被你诈欺,不小心告诉你胸部罩杯大小,还没答应要给你看。」狼狈的花纶双手合十做出道歉手势,坏心的我故意对他翻了个白眼。百货公司里逐渐涌现迎接週末的逛街人潮,丝毫嗅不到该时「网路泡沫化」后所带来的不景气,反而成为其后「雷曼兄弟」倒闭与金融风暴前的荣景高峰。「欸,什么顏色呢?」花纶兴高采烈回答:「粉红色。」我瞪了他一眼后说:「我是问你鞋子要选紫色或是那双水蓝色?结果你居然把我的内衣顏色给说出来。」他露出左支右絀的神情,让我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这就是虐待单恋囚犯的感觉吗?「今天的目标不是要添购新衣服吗?」他拎走那双水蓝色低跟露趾鱼口鞋,显然较钟意我脚上的可爱鞋款。「突然好想改变心意,女生逛街常会这样心猿意马,你要赶快适应,不然会被社会给淘汰。」「哪有这么严重?况且我本来就很难适应这个社会。」「你不知道其实是女性主宰这个社会吗?」作家村上龙在《所有的男人都是消耗品》中曾经提问:「男人是否有办法赢过女人?这个答案正是全人类从古至今的歷史演变轨跡。纵观艺术、经济、政治、战争、宗教、法律、文学、建筑,这些歷史构成要素正是男人对母性的反叛。所以男人赢得了女人吗?」村上龙的结论是赢不了。因此男人只好藉着「社会制度」来防堵女性的突袭反攻,利用分化、欺压、性的剥削,来复製既有力量优势让女人赢不了。如果以西方宗教歷史来看,夏娃的诞生是上帝使用亚当肋骨所製造出来,夏娃某程度是亚当的附属品,《圣经.创世纪》部分章节也提到女人必须服从丈夫并受其管辖,明显是用神諭方式来防止女性反叛的恶例。「非常有道理,我好像无法做出任何辩解。」我笑嘻嘻抬头望着被我征服的他─现代夏娃也有胜过亚当的那一刻。倏然,耳边飘来一句女王般的命令。「这两双我都要,还有那个新款手提包。」一位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妍丽女子朝一位中年男子发号施令,中年男子皱了一下眉头,乖乖掏出信用卡结帐,柜姐则是笑得合不拢嘴,伸出双手接下今晚丰硕业绩。「瞧,我和村上龙说得一点都没错吧?」他摸了摸自己的牛仔裤后口袋说:「小亘,你还是先听从现在主宰者的命令,否则你也没办法宰制男人。」我依依不捨脱下漂亮鞋款。今晚的预算必须用在购买新衣与首饰配件,否则很难向父母交代,究竟何时我才能主宰自己的人生,包括我所想要的爱情?「小亘,你可以打工吗?」「有啊,明天晚上和爸妈一起参加宴会就是我的打工,你呢?」他噗哧一笑:「看来打工的确都很辛苦。我现在兼了三个家教工作,所以週末会特别忙碌。」「你可别对高中小女生下手,不是每一次都能顺利看见『粉红色』。」「你别乱说。我的家教学生目前没有高中女孩,何况你和高中女生根本差不多。」「不,绝对不一样,那可差多了。」我气嘟嘟地回嘴,拍了一下花纶的肩膀。「允芯,别乱跑,眼睛要看前面,小心别撞到那位漂亮的大姊姊。」一位年轻妈妈出声喊道。一位可爱的小妹妹兴高采烈在我身后窜出,差点撞到了我。小妹妹驻足在不适合她年龄的展示橱窗前,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宝物」。我走在花纶身前,故意迈步到小女孩身旁,那是一家法国知名品牌的内衣展示橱窗前。我指着橱窗内一件黑色性感内衣说:「花纶,我满十八岁了,是不折不扣的女人,可以穿那件内衣,小妹妹就还不行呢。」「大姊姊,允芯长大后也要穿,一定会很漂亮。你要小心别被我抢走男朋友喔。」小女孩说完后,兴冲冲往下一个华丽橱窗奔去;瞬间好似看见小时候的自己,不过现在我已经长大了─而且小妹妹你才没办法抢走我的爱情。我幻想自己身穿那件艳丽性感内衣,轻轻将乌黑秀发拨至胸前,心爱之人缓步走到我的身后,深情款款地解下内衣背釦,用双手捧住我柔嫩圆润的双乳,给予我绵绵不绝的温暖,在耳畔深情对我说:「小亘,我爱你。」「小亘,你…你有过了吗?」「啊?」他的突袭式问题把我从内衣的背釦上解了下来。我故作自然地回答:「嗯哼。」「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嗯哼』的意思,非常明白了。」实际上,我不知道女人和女孩究竟差别何在?如果单以性爱经验做划分,似乎太过简单也过于武断。在日本,年满十三岁就可以合法发生性爱,然而许多事情却必须等到二十岁之后才能做,如此来看,有无性经验好像无法作为基本判准。我想起韶安学长所搂拥的长发及腰美女,是否他想要的是女人而非女孩?在他心中我依然是个天真的女孩?「走吧,我们该去挑选属于女人小亘的衣服了。」笨蛋,为什么这个时候你不勇敢牵起我的手?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是有时候该动手的机会千万不要犹豫。我这个纯真小女孩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咒骂。**更衣间内的空调有点强,我见到胸部肌肤上浮现的微小鸡皮疙瘩。「这件适合我吗?」我害羞地从更衣间缓步走了出来。花纶目不转睛望着我,宛如见到心中的阿芙萝戴蒂女神,眼神流露出的倾慕之情表露无遗,然而下一瞬间却将直视的目光移开。「非常好看,好像是为小亘量身订製。」他低声回答。我在试衣间换上一件黑底白色蕾丝缕空平口露肩小礼服,礼服裙摆乃花苞型设计,性感中带有清新典雅的气质。然而不能穿上一般内衣搭配这件小礼服。我在柜姐的循循善诱之下,羞怯怯脱下内衣后套上礼服,此际站在他面前展示,感觉有些不自在。胸罩除了机能性优点之外,对女性来说,其实是一种束缚,但此刻脱下枷锁反倒觉得十分忸怩─想要摆脱社会的框架确实非属易事。我转身歪着头看向维多利亚式风格的镜子,仔细望着镜中倒影,不自觉露出甜甜微笑。「小亘,这套衣服真的非常好看,而且衬托出完美身材,简直就是美丽清纯的偶像。」他站在我身后说道,语气雀跃,那份喜悦传达到我的内心深处。「如果搭配这副耳环的话,那就太完美了。」花纶替我拎来一对豆芽音符造型的水晶耳环。「小姐的男朋友很有眼光,那对耳环是限量新款商品,早秋走秀上的模特儿就是穿上这套衣服加上耳环。」喜上眉梢的柜姐在一旁敲边鼓,为自己的业绩再加把劲。「呃,我不是她的…」「现在我们算是脱法行为的关係吗?」我不让他把话给说完,瞇起笑眼说道。一旁的柜姐显然无法理解我和他之间的密语。此时精品专门店内正播放一首曲调轻快的歌曲:1975年的”年下の男の子”(年轻小鲜肉),专柜内的led萤幕播映着秋冬品牌宣传影像,三位復古造型打扮的女孩双手插腰,露出夸张的淘气表情,随旋律摇摆身躯,舞步轻盈简单却充满活力。“大口大口咬下红红苹果穿着海军蓝的t恤那个男孩、那个男孩好可爱那个年纪比我小的男孩因为自己的寂寞与骄傲经常会对他生气可是我依然很喜欢他l、o、v、e对他送出飞吻你喜欢我吗?快告诉我,你喜欢我吗?”在欢欣氛围下,我双手插腰,跟随旋律摇摆曼妙身体,耳垂下的音符也跟着一起舞动。我忍不住对花纶说:「我是不是很像天使?」他皱起眉头后说:「不,一点都不像天使。」「什么?」「根据犹太教神学家研究,天使至少有三亿一百六十五万五千七百二十二名,如果依据《以诺书》的记载,更可能多达40亿,如果这是真的,身为天使根本就不特别,简直比路人还要路人。」「天使竟然有这么多?」张大眼的柜姐不禁发出疑惑。天啊,这傢伙连天使到底有几位都这么考究。「假如不像天使,那我像什么?」我语带威胁向他质询,答案最好可以让本小姐满意。「你像是黑洞。」「啥?」身旁的柜姐替我发出一声惊愕。「黑洞带有一种神祕之美,它吞噬吸蚀所有物质,说不定连意识也会消失其中,留下的就是最纯粹的本质与永恆。这不就是独一无二的纯粹之美?」我不自觉伸出右手捏了他的脸颊:「抱歉,这傢伙的甜言蜜语必须超越常理才能理解。」花纶,你敢牺牲生命奔向黑洞吗?在黑洞里,你将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失去自主权与所有的一切。你是否具备勇气去拥抱这样的爱情?我暂时把这段话深深锁在心中的黑洞。「年轻的恋爱真好。」柜姐露出欣羡神情看着我和他的互动。恋爱?从他主动向我搭訕到要求给付一成时间作为报酬,花纶从未真正开口说过喜欢我,虽然他默默替我做了不少窝心的事,他所付出的情感,一丝一毫我都察觉在心,不过这样算是恋爱吗?我和他之间,是不是无形中已然成就了许多「恋爱停止条件」,即使双方的步伐是如此缓慢。他是否真的会在意「不能爱上我」的这项限制?另外一位柜姐兴奋地提醒我们说:「小姐,现在我们有举办『恋爱幸运饼乾』满额抽奖活动,只要是情侣前来柜上购物,达到一定金额就可以当场抽奖。」「小亘,礼服加上这副耳环的话,正好达到抽奖门槛。」「可是…」我蛮喜欢这对音符耳环,但这个品牌的单品并不便宜,小礼服已经达到父母给我的两万元预算额度。就在我犹豫之际,他突然开口:「抱歉,请帮小姐结帐这件小礼服和耳环。」「这个…」「没关係,耳环的部分我来负担,如果抽到好东西,再分一半给我。」「不对呀,这样是我吃亏。」正当我和他斤斤计较的时候,我已在爱心型摸彩箱里探索着属于我和他的好运,接着拿出了一包饼乾。我将饼乾拨开一分为二,他津津有味地吃下其中一半,彷彿咀嚼着无比甜蜜的恋情。恋爱幸运饼乾内藏有一张粉红色纸条,上头印有烫金字体写着:”love,andbesilent.”我满腹疑惑看着他与两位柜姐。「恭喜美丽的小姐获得这次的二奖,两天一夜的赏枫住宿券。」此时无声胜有声,我和花纶面面相覷,陷入”silent”的枫林之中。果然发生的事情已无法改变;会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没想到「赏枫」活动始终黏在我的身边,有如始终被自己忽略的影子。我尚未婉拒韶安学长的赏枫过夜邀约,如今又多了一场枫红之宴,这下该如何是好?**「小亘,赏枫行程就让给你和同学一起去。」他的话语从呼啸而过的风声跑入我的耳里,我坐在机车后座,轻搂他的腰际。「你不是说奖品要平分一半?」「这次全部给你,我完全不会介意。」「我不喜欢欠债,说好一人一半。何况这次可以消耗掉那一成的时间,而且你也必须履行义务,想办法让我瞭解什么是爱?」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或愚蠢,衝动说出如此豪迈的声明,不过这次我刻意把「不能爱上我的限制」给留在心底。「可是…」「可是你不能『碰』我。」他不小心按下了煞车后说:「欸,性与爱可以分开吧?」「花纶,你能接受吗?」我猛力回丢出一颗直球,万一他贸然回覆肯定答案,我可就骑虎难下;此时坐在他的机车之上也无处可逃。「唔…目前好像没办法接受。」「所以你必须乖乖听我的,知道了吗?」「目前为止,每件事都被你牵着走,我几乎没有选择馀地,这好像和索取一成的时间报酬本意不太一样。」我故作无奈状回答:「你不满意吗?那么不满的话,可以选择弃权或违约。」「这样哪叫有选择权?」「没办法,谁教你是单恋的继续犯,所以你只能乖乖听典狱长的话。」「那么你会替我带来deadflowers吗?」「对了,你知道刚才那句英文是什么意思吗?」我故意不理会花纶的提问,现在是我掌控恋爱与否的节奏,我才不要轻易交出主导权。“love,andbesilent.”乃出自莎士比亚的《李尔王》(kinglear)。当李尔王想要考验三位女儿对他的爱有多深之际,原本最受宠爱的小女儿蔻蒂莉亚(cordelia)却拒绝表示,只回答了“love,andbesilent”,李尔王备感诧异,之后蔻蒂莉亚还刻意说了四次的”nothing”。「结果蔻蒂莉亚就gameover了,李尔王就此将她放逐。其实这句话不易理解,光是翻译成汉文就得花费一番心思。」我倚在他的背上思考这段话的涵义,两台竞速的跑车从身旁疾驰而过,犹如蔻蒂莉亚的两位姊姊。「蔻蒂莉亚应该是最爱李尔王的女儿吧?」花纶顿了一下后回答:「坦白说,我也很难判断。蔻蒂莉亚之前对父亲的爱,是否足够让李尔王明白此时的”besilent”到底是单纯沉默或代表一种爱意的默示?如果是后者的话,李尔王就是个蠢蛋;假如是前者,根本不具有意义,表示蔻蒂莉亚的对父之爱不够强烈。至少用意思表示理论来解读是如此。」「法律还真是冷血无情啊。」「法律至少有一定的逻辑规则,文学及感情却没有规则可循,所以文学和感情太深奥难解。」「胡说八道,明明就是法律比较难懂。」他不禁发出一声苦笑,我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安全帽来表达抗议。花纶小心翼翼煞停了机车,让我在离家门口还有一百公尺处下车。我故意挨近他的耳边说:「花纶,现在你想继续保持沉默吗?」「什么意思?」他一头雾水望着我含情脉脉的双眼。「我才不要“love,andbesilent”,等一下我进去之后,你要在这里大喊:『小亘,我喜欢你』,知道吗?」「啊?这…」“当我说「未来」这个词,第一音方出即成过去。当我说「寂静」这个词,我打破了它。当我说「无」这个词,我在无中生有。”我在他的耳畔轻声念出辛波丝卡(wis?awaszymborska)的〈三个最奇怪的词〉。「打破沉默,让爱无中生有,不就是你现在的任务吗?」「但是你说不能爱上你…」「喜欢不等于爱。我先进去了,要大声一点喔。」「等一下…小亘,你爸妈很可能会听见。」「我就是想让全世界都听见。」我对他做了吐舌鬼脸,快步奔回家门里,心跳也随之加速。三秒过后,耳边传来响彻云霄的意思表示。『小亘,我喜欢你!』机车引擎声旋即跟随在后,一起全力直窜黑夜天际。**我将头发盘起后用发夹固定,在属于自己的空间内褪下浴巾。洗好澡的我一丝不掛站在全身镜之前,从收纳盒内取出那副耳环,轻轻佩戴上悦耳旋律,耳边縈绕着笔记型电脑喇叭播放出的”年下の男の子”,书桌上花瓶内的黛安娜白玫散发出一股淡淡馨香。我习惯性歪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再次双手插腰,随轻快歌曲踏出简单舞步。「那个笨蛋喊得真大声,说不定全世界都听见了。」我笑出声音后喃喃自语:「如果真的和那傢伙一起去赏枫,这副身体是不是就会这样呈现在他的面前?答应和他一起在外过夜,是否也有另一层意思表示的涵义?」我用左手轻抚白皙饱满的胸部。「我才不要呢,哪有这么简单就让你得逞。」我穿上卡通图样的睡衣后躺在舒适的床上,想起今晚几乎都没有检视自己的手机。果不其然漏掉好几通电话,里头却没有韶安学长的后续来电,矛盾又难以释怀的情绪打乱了思绪。我点开了一则雅琳传来的简讯:『我帮你调查了,那个男生是转系生,比我们大两岁,似乎不太跟班上同学来往,是个聪明的傢伙可是有点怪怪的,你最好小心一点。』没有人会在自己脸上写着「我是坏人」吧?目前为止倒不觉得他别有居心,反而是个任劳任怨的有趣傢伙。以防万一,我是不是该学个「防身术」?我一时衝动下而异想天开,鼓起勇气回传讯息给雅琳:『你可不可以教我如何用嘴帮男生服务?』『啥?你终于要…好害羞哟!』『才没有,只是用来防身。』我发出笑声后再次回传简讯,想像着那傢伙露出困窘又欢喜的神情。耳边的「音符」彷彿轻哼出温柔摇篮曲,哄着我乖乖入睡。不一会儿,我进入了恬静无梦的睡眠─在我即将踏入其中时,似乎听见了「小亘,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