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掏空身体,拿出灵魂,直到让最隐秘的角落触到天光,被点燃,玉石俱焚。
前世的记忆在耳边嘈杂,隐约有个声音轻嘲。
看呐,你在说什么呢。
你这是在逼着一个天生帝才的圣明君主,答早就不新鲜的江山美人之问吗?
明明对于今生的他来说,一切水到渠成,根本不需做这样的假设。
他说得对,你好生残忍。
话语尖锐的两端,刺穿旁人的同时,总是先刺穿自己。
李晁有些受不住地晃了下,指骨几乎握不住伞柄,凄迷的风吹过雨,扑了他半身。
金龙暗纹褪失色彩,与幽暗的墨底沉沦。
他像是她指尖滴下的雨滴,与她相遇了一整个躯体,最后却拼尽全力也无法留下。
压抑到极致,开口时齿尖仿若战栗,“萧芫,多少年了,从小到大,无论朝事或是家事,我的哪一桩事你不知晓。”
“我勤勉刻苦,宵衣旰食,跨过一个又一个难关,淌过数不尽的明刀暗枪,到头来在你心中,还要像那些懦弱的昏君一样,牺牲婚事,出卖自己,以联姻去换取所谓的朝局平稳吗!”
愤怒的声音布满痛楚,随雨扑过来。
好似恨不得把自己剖开,将所有的内里尽数捧出,硬生生塞进她的眼里、心中。
提高的声量像飓风,裹挟着卷走了什么,徒留一地残骸。
萧芫觉得有些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是啊,他可是李晁,她从小相伴到大的人,本应再了解不过。
她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
可世事无常,他再顶天立地,也斗不过命运,若承诺能一直不变,前世为何他执意经年不见她,她又为何,沦落到了那步田地?
声音很轻,却哀如泣血,“若当真如此呢,李晁,不论前因后果,已经如此,你会娶她吗?”
李晁下颌冷冷绷紧,割出凛冽的轮廓。
字字咬牙,含着血腥气自喉咙挤出:“我已说过,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形,我也不会娶旁人。”
萧芫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泪终于落下。
唇张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好,好,不可能……是啊,是不可能。”
他永远都是这样,像一堵无坚不摧的高墙,她只顾一次次撞上去,撞得头破血流,却怎么都不知悔改。
他教导她课业时如此,他管束她时如此,前世他不见,她一次次派人去御前时如此,到了今生,到了现在,还是如此。
每一回被挡回来时她都知道的,他认定的事从不会变,他较真、板正、一丝不苟,说不会存在的可能在他心里就是不存在,连设想都万不可能。
可她怎么……还是要问呢?
是在逼他,还是在逼自己啊?
“芫儿!”李晁心跳一滞,上前一步要去扶她。
萧芫狠狠甩开他的手,连同油纸伞、和他特意为她折的花枝一起。
哪怕因此,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踉跄得站也站不稳。
大雨顷刻从头至脚,冷冷浇下。
伞一下被风吹远,翻了好几个跟斗,娇艳的花朵染上泥污,被雨砸得塌陷破碎。
她一定狼狈极了吧,这好像是在他面前,撞得最狠的一次了。
雨落在树叶上、秋千上,砸在青石砖上……嘈嘈切切错杂交织,像重叠起来连成一片的笑声,裹着压人的嘲讽,嘲笑她此刻自作自受的不堪。
笑得萧芫生疼。
她忽然受不了他看向她的目光,受不了自己在他面前的模样,好像她直白地摊开了所有,赤裸裸地什么都不剩,他却衣冠楚楚,肃谨工整,雍容威仪丝毫不减。
视线模糊、扭曲,他的声音也模糊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断地向后退。
直到某一刹,兀然转身,抬足向外奔去。
风雨扑面,她望不清前路,只凭本能想着回去,回来时的地方,快些,再快些。
华服被风吹在身后,广袖与衣摆一同大大鼓起,如同生了华美的双翼,带着她一往无前。
什么珠钗、簪髻,连同仪态、体面,她通通都不顾了,什么身份她也不要了。
她只是萧芫,她自己的萧芫。
空无一人的宫道上,碧瓦朱甍之间,四四方方的恢弘肃穆里,她却自由地像是要飞去另一个世界。
有许多声音在身后唤她,她没有回头,大雨代替她流泪,也冲刷着、洗涤着,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
颐华殿迎接着她,她飞奔着跨过宫门,上了石阶,入了侧殿的书房,将唯一的那扇门紧紧关上。
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