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羡慕女夫子可以去山川河海游历,以后无内患了,你去哪里都行。母后……母后手下有一支凤翎卫,武艺冠绝天下,定能护好你。”
“……芫儿,芫儿,不哭了好不好。”
他用伤痕轻些的手指为她拭泪,可泪水落下来,晕开掌心尚未凝固的血痂,染成了赤色,一滴接着一滴,有些没入广袖,有些滴在衣摆。
浸入墨袍金色的绣线,蜿蜒盘踞的五爪金龙眼眸生了血色,仿佛是代替他,流下泪来。
萧芫眸中,盈澈映着这一本特别的游记,瞳内像下了一场连绵的大雨,银河倒泻落入人间,也将这一方小小的影子淋了个通透。
捧起时,满满是他掌中的暖意。
萧芫哭着摇头。
不知究竟是为他的哪一句话。
他道出她未来所有可能的愿景,每一寸,没有他的愿景。
选择触手可及,可她说不出来。
一瞬会恍惚,恍惚他高大巍峨,直身而立,她伏在他脚下,支不起身子,只余撕心裂肺的乞求。
【李晁,李晁……陛下,萧芫求您,让我去陪姑母好不好,我不能没有姑母,真的不能没有……】
无论怎么仰头,她都望不清他的神情。
只有冰冷又残忍的话语。
可现在,她坐在榻上,望他时,只需稍稍低眸。
腕上的佛珠与玉石相碰,音色温雅,她的手掌与这一方玉雕游记相比,玲珑小巧。
仅能勉强握住。
萧芫闭了下眼,自袖中拿出一方绣帕。
倾身,放在了他掌中,泪与血将雪白的帕子染上温柔的胭脂色,有两滴自长睫落下,正在中央。
“李晁。”
她唤他,嗓音发颤,哽咽。
“不要这样了……”
“会疼的。”
第89章 预知
几日前, 夜幕初临时。
天边纤凝抚月稍,人间暮霭沉沉。
慈宁宫侧殿内,阑珊的灯火中, 映出一个伏首跪地的纤细身影。
声线沙哑哽咽,一字一句道着这几月来,萧芫每夜的梦魇。
以及,梦中偶尔的呓语。
待直身抬头, 丰润柔净的面容迎上摇曳的烛光,照了个分明。
此人, 正是漆陶。
满面泪痕,神色惶惶,偏又那么坚定。
说完,复深深叩首,“这些便是奴婢知晓的所有,求太后、陛下, 想法子救救娘子!”
李晁立在阴影处,始终一言不发。
太后轻叹一声, 令宣谙扶起。
“你与芫儿名为主仆, 却情同姐妹,便该知道,予和皇帝待芫儿之心比你只多不少, 你之前不说,为何,现在又说了呢?”
漆陶又落泪, 几不成声。
“奴婢一直想说, 想寻太医为娘子对症诊治,起码能让娘子夜里歇息得安稳些, 可娘子不允,无论奴婢怎么劝,只说无碍。”
“娘子每每惊醒,总是满头的冷汗,又哪里是无碍的模样。
奴婢不敢违抗娘子之令,只能在御医请脉时旁敲侧击地询问,御医口中,娘子的身子确无大碍,奴婢……奴婢便真没了法子。”
“后来,从娘子的话音儿里,奴婢听出,似乎娘子自己知晓梦魇的症结,娘子是自己不打算医治。奴婢几次三番劝娘子告知太后与陛下,娘子始终不肯,可这一回……”
漆陶痛哭出声,“奴婢,奴婢只恨自己不曾早些说。”
太后回忆起她每回询问时萧芫的反应。
总是仰着笑脸,撒着娇蹭到她怀中,黏黏糊糊地道:姑母怎的还记得,我早就好了。
这丫头,真是个小骗子。
想着待她醒来定得好好教训,可思及她此刻躺在床榻上无知无觉的模样,又心疼得怎么都舍不得。
漆陶退下后,许久,李晁方一步一步,从阴影中走出。
烛光似水波,漫过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沉郁而憔悴,平静接近于死寂的表面下,压抑着某种熊熊腾起的毁灭欲。
不是对旁人,是对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