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晁李晁,今日我可高兴了,因为我做了个特别重大特别勇敢的决定……过会儿你就知道啦。】
【李晁,别走,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她的眉眼诉着千思万绪,而他只道是寻常,以为只是一个转身,以为至多不过半个时辰,她依旧在原地,会续上所有未尽的话语。
可真的再见时,已再也回不去。
她已被囚困在梦魇中,那般痛苦,怎么也无法醒来。
威肃的身影立在地心,正对上首端坐的太后,忽然,膝盖屈下,通地一声,几乎砸在地上。
太后目如寒冰,撑着扶手,缓缓起身。
“皇帝,你知道芫儿是怎么回事?”
李晁眼眶泛红,缓缓仰头。太后已步下玉阶,到了他身边。
雍华的衣摆逶迤在地,真的动怒时,通身的威势仿若龙凤盘踞,齐鸣而出,李晁平日再厉害,在她面前,也不过是像一头刚刚长成的幼龙。
这是她的孩子,太后如何能不了解,只是须臾的眼神交错,就已经知道。
这一回,是肯定。
“你是现在,此刻,才想明白,才算是知晓。”
李晁下颌紧绷,克制着,让声线不要那么颤抖,“是儿臣之过。”
“芫儿曾问儿臣,问儿臣会不会另娶他人,问若她是月娘,儿臣是否会和平昌侯一样……后来醉酒,她哭着不想回宫,只想回家,儿臣便带她去了王府。”
“再后来,她问儿臣,若……”李晁顿了下,方接续下去,“若母后您不在了,为了朝政,儿臣会不会娶萧若。”
“一次梦魇醒来,儿臣问她梦中为何,她却一回想,便头痛欲裂。”
“黔方之案,是芫儿一开始提出要查陈御史,且很早便对长公主和平昌侯显出敌意。后来利用二公主设计清湘,趁机拿到公主府账本,方有如今局面。”
“王夫人之事,若儿臣所料不错,母后应从未和芫儿提过,但她两月前便已派御医前往……所有这些,她都不想让儿臣知晓。”
“儿臣暗中相护,同时派出所有暗卫,并令江洄从明面上探查。但不仅萧府,淑太妃处、王太傅府,乃至大长公主府,皆未寻得蛛丝马迹。”
李晁说到此处,猝然闭目,额边青筋绷起,悔恨化作长睫间的晶莹,眼尾忍得通红。
“芫儿昏睡之前,曾道,有话要对儿臣说,可当时边关急报……”
“你便离开了。”
太后神情转淡,压抑的气氛愈加浓重。
李晁咬牙咬得腮边鼓起,一向笔挺的身姿微不可察地稍弯,仿佛有千钧之力压在背上。
太后靠近两步,温热的手掌搭上他的肩,轻拍了下,“起来回话。”
眸光平视,悬在虚空,“你道,是你之过,可这又何尝,不是予之过。”
说罢向前,步伐缓慢,迎月色立在棂窗之下。
“所以,你是因此事,方遣人严密监视萧府。”
李晁低下身子,撑了下地,重新站起。
萧芫昏睡了多久,他便有多久未阖过眼,再加上前朝事务、边关军务,哪一桩都费心费神,到了此刻,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已是极限。
唇线抿直,“主要是因此事。”
太后了然。
当年皇帝刚掌暗卫时,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覆灭萧府,她制止得了一时,却无法彻底打消他的念头。
而这样的事,说过一次,便也够了。
夤夜已至,天边一抹橘黄的亮色却久久未消,任云卷云舒,自巍然不动。
太后的声线舒缓,渐洇出隐约的痛意。
“予记得,曾有高僧言,世间有人得天馈赠,无需得道,即可预知未来通晓过去。”
“只是不知,芫儿知晓的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
李晁声线极缓,显得尤为艰难。
“儿臣想,或许,于她,是过去。”
“于我们,却是可能的未来。”
他的能力、聪慧,不需过多言说。
或许从一开始便隐隐有了直觉,但始终不曾想过这样的可能,直到事情越累越多,直到他动用所有手段也无法得知她变化的缘由。
太后轻叹一声,“所以,芫儿所有举动,都是想改变这已知的‘未来’。”
忽而嗓音沉下,字字叩在心上。
“那梦魇呢?”
“黔方已定,所涉贪污钱款与边关走私也有了眉目,王夫人之事尘埃落定,她心里,究竟还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