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晁这一回,久久未答。
曾经,他吻过她的泪滴,抚摸她通红的眼尾,问她:
【芫儿,一直以来,让你难过梦魇的,是我吗?】
她的话语回避,未直接作答,他心中难受,掠夺般的吻仿佛想吞下她心底所有的隐秘与难过。
可现在,已有了答案。
“是,因为儿臣。”
那么痛,又那么肯定,奔流的血脉生了锋芒,五脏六腑,皆作炼狱。
“她的过去里,儿臣辜负了她,没护好母后,也未护好她,还要……”
紧握的拳青筋凸起,骨节泛白,掌心被指尖破开,淌下的血一滴一滴,滴在暗沉的青砖。
她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从前不懂,不知为何,而今所有拼凑出真相时,再回想……
却,字字是伤。
“还要,娶旁人,为后。”
那一日,她踮起脚尖,倾身献上一吻,如飞蛾扑火。
在他的背上时,对他说:
【李晁,我就只信你这一次,就只有一次。】
那时以为,她想要的,只是承诺。
他自信一诺千金,却根本不知,她交出去,交予他的,究竟是什么。
又究竟,有多么沉重,多么……义无反顾。
阒静如汪洋,悄然蔓延入大殿雕梁画栋的每一寸,也蔓延入心底,入灵魂深处。
唯有心跳沉闷不息,撞得胸膛发痛。
他曾说她的如果太残忍,但这句话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对于她来说,如果从不是如果,而是真实的过往。
他要她多信他一些,可若她的过往里,他本身,便不可信呢?
但她还是信了,甚至……
已经,打算要告诉他了。
“皇儿。”
李晁缓缓抬眸,怔然。
……皇儿。
他的母后,只在幼时,这般唤过他。
一方崭新的帕子到了眼前,红纹金绣线蜿蜒出耀目的凤尾,其上的针脚,一眼便知是她亲手所绣。
她最爱张扬的色彩,母后身边所有的明艳,几乎,都是她的手笔。
太后的目光深沉而包容,还有几丝极罕见的疼惜。
对他的疼惜。
自他担起山河重任,母后眼中就只剩下了严厉与审视。
这样柔软的情绪,恍惚是越过时间长河,从光阴的另一头笼罩而来。
声线亦是,喟叹而轻柔。
“这应是皇儿知事后,予头一回,看到皇儿落泪。”
泪?
李晁抬手,触到了湿意,才反应过来,他竟落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连这个字眼在心间出现,都那么陌生。
接下帕子,去并未擦拭,反倒抬臂,只潦草以广袖拭之。
他早已比他的母后高大太多,可此时再望去时,一向幽深莫测的眸中,却显出几分透亮的通澈。
一如很早以前,懵懂幼童拉着母亲的衣袖仰头。
“母后,这一方帕子,可否赠予儿臣?”
太后的眼底有些湿润,以目光抚过她的孩子。
“那皇帝可要藏好些,莫让芫儿知晓,不然呐,定是不依。”
锦帕入怀中,似晨光揽月色,殿外铿锵的脚步声响起,叩着门扉。
战时无论战报还是政务,总是不舍昼夜,一旦有紧急之事,哪怕深夜,他也要第一时间给出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