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李晁忽回身,深深一礼。
“母后,芫儿……”
喉间梗住,心撕裂一般。
连这样的时候,他都无法一刻不离地陪在她身边。
烛火温暖,柔和了太后的眉眼,她向她的皇儿颔首:“去吧。”
殿门打开,下属的禀报密实有力,李晁三言两语道了决定,便又是下一桩事。
跨出慈宁宫高高的门槛,月悬在身后,俯视人间。
一句嘱托压在心上,带出绵延不绝的阵痛,剧烈得,几欲碾碎魂灵。
【……芫儿既不想说,那,便只作不知。
一切如以前一样,能治好魇症,便好。】
……是啊。
只要她能喜乐无忧。
便如何,都好。
这本就是,他心中所想。
第90章 盛怒
正逢夏末秋初, 京城连落了三日的大雨,到清湘郡主大婚这日也依旧未停,只是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婚仪安排在大长公主府, 端王早早儿地换了婚服,由禁军自道观押入府中。
清湘自郡主府出嫁,端王却不被允许出府迎亲,骑着高头大马代迎的, 是大长公主推举的一位礼部官员。
烟雨洇湿红绸,浓郁的色彩中沁着几分寒意, 沿途百姓寥寥,偶有遇见,也少不了指指点点。
轿内清湘将却扇放在膝上,听着这些刺耳的话,面无表情,眸中浮现出些许鄙夷与孤傲。
差些死过一回后, 她便被母亲打醒了。
就算臭名昭著又如何,她依旧是这些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郡主之尊, 她母亲依旧是帝王也要尊为长者的大长公主。
今日之后, 她更是正一品的堂堂端王妃。
这幅神情,清湘保持了整个婚仪,却在快结束萧芫出现时, 寸寸碎裂。
众目睽睽,还是大长公主出声后,她才被端王硬拉着跪下, 对她最恨的人屈膝。
若非有萧芫, 若非萧芫当年被太后接入宫中,她本是京城年轻女娘中风头最盛之人。
若非受不了往后余生皆要对萧芫屈膝, 她又怎么会铤而走险出此下策。
最终更是因为萧芫,因为那个可恨的疯癫婢女,让她的事败露在众人面前,毁了她十几年苦心经营的声名。
那婢女她早便打杀,而今,只剩下萧芫。
她动不了她,还动不了她身边之人吗?
她让她多痛,她便要她十倍百倍地偿还回来!
萧芫立于繁复喜庆的婚堂之上,依礼颁布口谕,代皇太后殿下送上贺礼。
再与大长公主见礼,便自行前往后席赴宴。
刚跨入门庭,席间原本的窃窃私语顿时一静,若有若无的视线一直缠绕着,直到她款款落座。
无论夫人还是女娘,都暗自瞅着她的面色,不敢轻易动作。
今日说是婚仪,人也确实来了许多,但除了满目正红的装饰,没有一丝热闹与喜气。
不少家学讲究的女眷,面色沉沉一言不发,许久茶水都没有沾上一口,仿佛光是坐在这里,就已经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大长公主这一对母女,不仅丢了皇家颜面,更是丢了整个京城女子的颜面。
还有那从前德高望重的王太傅,知人知面不知心,君子德为上,他却是连最起码的德行都彻底败坏,还在太傅之位上坐了这么多年,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多少学子从崇敬到唾骂,文字化作利剑,连带着将大长公主一家都钉在了耻辱柱上。
而她们却碍于权势,不得不接下请柬,应邀上门祝贺。
太后未至,已经是一种态度。
萧娘子传达太后口谕,那么便是代太后行事,大长公主府大势去后的余威究竟有多少,她们如何行事,都系于萧娘子一身,如何敢不尊不敬。
这其中,从前那些惯跟在清湘后头与萧芫作对的女娘,更是连脖子都比旁人矮上一截,生怕被秋后算账。
萧芫端坐在矮案前,眼稍一扫,诸人的心思便瞧了个分明。
面上不露分毫,只作寻常模样,顾自与眼熟些的夫人娘子寒暄。
这些夫人都是惯当家的主母,自然也有些城府,面上配合,暗地里拿话旁敲侧击地试探,萧芫始终未正面应答,一团和气里,待人接物都显得比往常少了几分凌人盛气。
这不紧不慢的模样,浑然一体的气势,自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从容,几番铩羽而归后,不由让人打心底里深深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