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回到寝宫,赵高就跟着趋了过来,二世看了他一眼说“赵大人辛劳国事,不下去休息吗?”赵高一反常态,低眉道“皇上,南阳贼酋宋留,本是我朝吏胥,反复反贼,现在被擒,你要是纵容他再用,那以后人人都去效仿做叛贼,打得过就夺你天下,打不过就来招安,那成何体统?我朝危殆也。”二世听了一怔,沉沉玄思,过了良久才咬牙道“赵大人说得太有理了,朕险些着了李由的套,哼,丞相他父子俩······这事儿你去办,此贼不能留,杀了。”赵高此时那是心花怒放,急忙低头用衣袂遮脸欢笑,只是,片刻后撤掉衣袂,露出显出严肃的大面具来,一脸庄严道“皇上,光杀他不行,一定还要用来杀鸡儆猴,扩大声势,用极刑,在咸阳示众,方才有震撼天下的作用。”二世拂袖道“好,这事儿你去办,不要经过丞相李斯和御史大夫、太尉、廷尉,直接用车裂,弃市咸阳,去吧!”赵高跪谢皇恩,继而恶狠狠出了二世的寝宫。
李由做梦也没想到,重装甲胄的廷尉军卒在赵高侄女婿咸阳令阎乐的带领下,直闯他的营垒辕门,拿出二世的敕令,大吼“三川郡郡守李由接命,咸阳令阎乐奉皇帝敕令,提拿南阳叛贼宋留回京听审。”李由被这突发的情况给轰倒了,只得跪受皇帝敕令,道一声“臣恭受命。”除开了脊梁发凉以外,只有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宋留被一索子套走,在涕泪横流,高呼救命的绝望声中,被推上槛车,直到他们走远了,还站不起来,他感到自己这一下子横遭变故了,来的是那么突然,那么的雷霆扫穴,那么的毫无招架之力。
京城的天牢里,被重刑具钉得死死的宋留睁开浮肿的眼,又开始了悲歌一样的喊冤道“我冤屈啊,我诚心诚意投降朝廷的,有李由作证,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要见皇帝,申明理由,我要去觐见皇帝······”忽然,他的眼前显现出一双眼白多的三角眼和褶皱如同婆婆的上唇,原来是一位狱吏无声无息的鬼一样无声地来了。在土牢昏昧的灯光中,他变得面目模糊狰狞,雌雄莫辨。他亲自给只在枷锁上露出一个脑袋的宋留喂上了一块大肉,还有美酒,还有鱼······并温和地劝上了道“吃吧,想当初你也是一条好汉,南阳之主,可如今······唉······”宋留被点中心结,莫名感动起来,热泪盈眶道“多谢狱吏大哥啊,我冤啊。”狱吏叹息道“唉,你多可怜啊,李由太不是人了,他诱骗你招安后,等到拿下你的城池南阳,竟然不认账,现在也不管你了······”宋留悲戚道“狱卒大哥,你给我吃这么好,是不是我要死了啊。”狱吏听了,霎时变了脸,猛地一甩酒碗,干脆答道“是啊,你明天午时将要被车裂,也就是俗话说的五马分尸,然后弃咸阳示众,可怜啊,李由可气啊。”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来宋留可真是怨恨沸腾,马上就被他洗了脑,并将所有的怨恨转移到李由的身上了,现在他不怨天不怨地不怨二世,不怨一切,只怨那个招安他的李由,他恨不得咬他、撕裂他,抽筋剥皮无所不用其极,他疯了,狂了,一会儿长歌当哭,一会儿磨牙切齿,直到将自己发作折磨的奄奄一息,就在混沌中,他突然双眼雪亮,咬破嘴唇痛骂道“好个李由,好,你既然让我死,那我也让你······”
咸阳闹市,槛车上的宋留被推了下来,脖子上、两个胳膊、两条腿分五个方向套上绳套,然后,这五个绳套分别又套在五辆驷马驾辕的马车上,秦代的极刑——车裂,也就是五马分尸就要开始了。此时的咸阳市已经戒严,到处是寒光四射的森森戈戟,还有赭衣陪杀的囚徒,监斩的狱椽在密集地鸣金大锣,扯嗓子喊道“朝廷诛杀张楚逆贼宋留,请众百姓前来观瞻······”锣声铿锵,将街闾坊间的百姓引出,涓涓细流汇成人潮,看大戏一样看行刑去了。
此时,监斩台上一声呵斥“逆贼宋留,马上就要行刑了,你有何话说?”宋留一听,还有发言权啊,便拼命喊了出来“范增,我要是有来生,我一定听你的话,不要招安,死战到底不后悔啊。李由,你们父子不是好东西,你约定我们一起谋反,现在你不管我了,你不得好死,朝廷一定也会查出你们父子俩谋反的事儿来,和我一样处于极刑的······”这时的宋留,忘了死亡的恐惧,只有报复的痛快,好个李由,你不管我,我就反咬你一口,诬陷你和我一起谋反,哈哈哈······”他笑着笑着,恍如飞仙,突然他感到不对啊,刚才那个上台监斩官的声音好熟啊,在哪儿听过?不就是昨天晚上那个狱卒吗?糟了,他终于看到了监斩官的那张脸,和那个洗脑他的狱卒的脸是一个人,他是?······他心灵深处火花一溅,暗叫不好,他是赵高,名满天下的大奸侫,我上当了。他再一次看清了赵高洋洋得意奸笑的狰狞的脸,他想大吼一声皇上,李斯、李由父子是被赵高陷害的,你相信我吧,好个赵高恶贼啊······可是,他发不出声音来了,因为军卒们已经驱动了那五辆马车十匹马,巨大的拉扯的力量,在撕裂他的头和四肢······
五马分尸这是中国历史上惨无人道的酷刑,受刑者一下子根本就不会死,他们由开始时惨叫变成闷哼,最后失去知觉,一时间,马嘶声、车辚声、军卒的驱马声、围观者的尖叫声,惨绝人寰,最后,宋留的尸体被蹂躏成没有形态的一团才罢。
冀阙宫,今天是二世临幸挑选由赵高精心策划,从江南的会稽郡钱塘(今浙江杭州)美姬们的日子。二世年轻,也勤于政务,天下纷乱,他也没心思在女色上,好在章邯力挽狂澜,连消灭周文、宋留二部叛军,心情也就好多了,好不容易盼到了这个放松的日子,他已经让舍人们卸去皇帝的龙袍冕旒,身着华丽深衣。一进宫门,就见赵高也是喜气洋洋的接驾道“皇上,这江南美女,比起你日日得见的北地胭脂,那是完全不一样,这些女孩儿都是从大禹王当年治水下船的余杭来的,现在县名钱塘。她们已经在宫里候圣上半年有余了,已经是调理得体,落落大方,如同春风秋月一样清丽了,那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白茅纯束,有女如玉’啊,圣上。”二世兴致勃勃,笑道“好啊,好啊,快让朕见见。”
突然,赵高很为难地说“臣怕是皇上你今天不能见他们了。”二世惊问道“赵大人,怎么回事啊?朕为人主,想见难道有谁不让见吗?”赵高道“唉,我也是这么想的,皇上人主,天地之下,无有不有,可是,人家丞相李斯偏偏挑这时候要见你,这不是存心搅局吗?也太不合情理了吧。”二世的脸拉长了,冷冷地说“有什么事儿,朝廷不说,跑这儿说什么?传朕的话,让他候着。”赵高诺一声自去了。
二世待见了莺莺燕燕,姹紫嫣红,万花丛中,流连往返,正在笑语喧哗,就把李斯求见那回事儿早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正在这时,赵高又直闯了进来,貌似很无奈的样子,道“皇上,丞相非要见你,我可是拦也拦不住,这不已经进来了。”二世吃了一惊,脸色霎时铁青,暗忍着没发作,看见李斯跪拜道“李斯求觐见皇帝陛下······”二世打断他的话茬,讥讽道“丞相,你都进来了,朕能不同意吗?你还要求见?”李斯这时一头雾水,心想,你这小皇帝太矫情,你不是让赵高我们约好了见面的吗?唉,到底是皇帝难伺候,忍了,他哪儿知道,这一切是赵高挖的坑让他跳的啊,知道了,他也不至于这么冒犯皇威了,赵高这时乐得要替他喷血了。听到二世道“丞相,什么事啊,非要这时这地儿来说。”李斯肃然道“老臣妄居丞相之位,有些事不得不说,宋留来降,朝廷处他车裂的极刑,弃咸阳市示众,那以后张楚叛贼见了人人心寒,谁还敢来归降?那他们就会无不死战到底,我们平定陈胜一伙就难了,我们应该战、和两手抓,那才可以事半功倍啊。”二世突然冷酷酷地回答道“这招安宋留的事儿是你公子李由办的吧?如今朕杀了他招安的人,他心存不服,你是来为他讨说法的对吧?”李斯一听,浑身寒颤,道“臣就事论事,不敢有私心,也不牵涉到小儿身上,请皇上三思。”他突然看到二世的脸上泛起死亡般的肃静,绿光隐隐,倏尔心都碎了,已是惶恐无措,忽然听到二世挥手指令道“丞相回去吧,不要再说了,朕自有定夺。”李斯无奈,唯有在极度的震恐中仓皇退去。
接下来,赵高觉得自己该收获了,上前折腰,侃侃陈词道“皇上,宋留领刑时,曾大叫他是和李斯父子串通好的谋反,这事是在场的御史大夫和太尉大人都见证了的,陛下可以垂询他们。”二世摇头道“不用问了,临刑怨恨的贼人的话,怎么能相信?李斯有功于先帝,车同轨、书同文、皇帝称谓等,莫不是他出力,贼人只是诬陷丞相父子的。”赵高“嗨嗨”一笑道“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李斯能有功于先帝,也能有祸于陛下啊,皇上你想想,要是他不想谋反,为什么直到今天还不顾皇上正在兴头上的场合,跳出来说杀宋留错了,分明是谋反啊。”二世听到这儿,呼吸急促,已经被他说动了,脸色潮红,一言不发直生闷气。赵高见机,递进道“李斯当年忠心效命始皇帝不可否认,那是羽翼未丰,急于积累政治资本。如今不同了,他父子俩,一个在朝廷位极群臣,是丞相;一个统兵在外,是地方官,是要害之地的三川郡郡守,还是领兵的将军,陛下,他们能不反吗?我们能不防吗?皇上曾和章邯约定,章邯领兵符,天下将帅见虎符即被统领,可在南阳前线,李由根本就不遵从这个军法,这不是藐视皇上,意图谋反是什么?”二世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可是出乎赵高意料的是,他还是不发一言,更别说表明态度了,赵高急了。
赵高又摇头晃脑地道“臣还听到丞相少年时候的一则箴言,说是他上厕所的时候,看到粪坑里的老鼠,只是吃屎,还被狗追咬,惶惶不可终日。而后来,到了官家太仓里,看到粮食堆边的老鼠,吃得肥肥的,嬉戏交欢,却没有一种天敌敢进去捕食他们,所以,他要做太仓里的老鼠,在皇威的庇护下为所欲为,皇上······”二世终于猛击几案,阴森森地说“那朕就将他打回原形,再一次扔进粪坑里去,郎中令,你奉朕旨意,收集李斯谋反的证据,一旦证据确凿,查杀丞相李斯,不过,李由是朕的姐夫,虽然,皇姐因为谋反被诛,那层关系还是在的,所以,不行株连,还是让他在外戴罪立功,去吧。”赵高诺一声,后退趋出。
自古以来,奸佞当道的时空,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高很快就弄来李斯一大推谋反证据,那卷宗摞起来高过人头,外加收监李斯,用酷刑屈打成招,录了口供指印,一切具备,上奏二世,皇上诏命可以诛杀他了。于是,他堂而皇之的断谳丞相李斯谋反,判腰斩极刑,但是,他自称是自己和皇帝大恩大德,大肚量才得以不追加株连,数日后,问斩李斯于咸阳。
当被折磨的不人不鬼的李斯被提到刑场,重见天日之后,赵高见了他连退了十几步,毕竟心里有鬼,他怕丞相拿口血喷他,可是还没有。李斯只是亨受地承受暖暖的阳光和轻拂的微风,莞尔地对监斩台上的赵高道“赵高,我对你不只是恨那么简单,所以,这么好的天气,我不想耽误我的最后片刻时间的亨受去恨你,反正千秋之后,我们诸夏会有的是人去恨你的,我不用担心。皇上啊,我分明看到了这样一幅惨景,寇入咸阳,尔后麋鹿成群地漫游在荒芜废弃的咸阳宫阙里,上天啊,你就警醒我的皇上吧。想我李斯,本是一介草民上位,做到位极人臣的秦朝丞相,此生足矣,辅佐始皇帝一统华夏,名皇帝之称,定后世郡县官制政体,统一文字制度,此生足矣,呵呵,赵高你此生满足了吗?”赵高不理他,叫一声“时辰到,行犯官李斯腰斩。”李斯仰天叹道“呜呼,楚人李斯,我再想出我故乡上蔡的东门,带着黄犬,追赶狡兔,能有吗?能有吗······?”
于是李斯领刑腰斩,这是一种惨无人道的酷刑,因为人的重要器官都在上半部,所以拦腰一刀下去,一时半会不会死去,而是在血泊中翻滚,野兽一样哀嚎,受尽折磨,最后流干热血,在一地抓啃煎熬中慢慢痛苦死去。可怜一代名相李斯,是政治家、文人、还是流转作品到现在的书法家,终成惨烈故事,令后来人为这位中国历届领导班子的杰出名相扼腕痛惜。
沛公刘邦成为沛县县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摆正自己的正统位置,联络当时天下群雄公推的盟主——张楚陈王陈胜。他派出萧何一路辗转来到陈县,奉上表章,表明自己愿为大楚出力反秦之意,陈王当然也很乐意这股小弟加盟,但是,加盟费是要的,便让令尹吕青颁发印证之外,责令刘邦攻下邻近的胡陵县,以为觐见之礼——投名状。
萧何离开陈县,星夜兼程,快马赶回沛县,刘邦这一帮人,在沛县城里正眼巴巴望穿秋水,一见萧何回来,都迎上沛县大堂,问了个体无完肤。萧何只是不言语,拿出印信之物来,道“陈王认可沛公,也认可我们一伙兄弟伙。”刘邦兴冲冲地道“从此后,我们可谓是名正言顺,放开手脚,可以爱怎么干就这怎么干了。”萧何只是不言语,又拿出陈王诏令,刘邦看了半天,道“好啊,让我们去拿下胡陵县,那不是可以让我们一展手脚,树威立信吗?我们这就兵发胡陵。”萧何摇头道“我这一次去陈县觐见陈王,进门观三色,这陈王······可不好说是真心把我们当成一伙的,他要我们去打胡陵,我们知道胡陵的守军情况吗?我已经探明胡陵守军骤然换防,现今守将是大将赵贲部属,乃是真正的正规军啊。”刘邦听到这儿,倒吸了一口凉气,早些年,他在大梁城可是见识过秦军的虎狼之威的,顿时蔫了,可是,当他环视座下的曹参、樊哙、周勃诸将时,骤然豪情万丈,按剑道“不战岂能知道输赢?明日兵发胡陵,试我锋芒。”毕竟起事以来并没有真正征战过,现在闻道出兵,刘邦手下那是磨拳擦掌,兴奋得不可名状。
当然,刘邦不是浮躁的庸人,好不容易能出门征战,扩大战果,那老巢本钱还是要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里的,这和萧何想到一块儿了。但是,派谁来守呢?萧何留守沛县那是不二人选,曹参文武双全,那就配给萧何武备,可保镇守无虞。可是沛县的属地丰邑,既是沛县的犄角,也是沛县的鼎足,马虎不得,最后,刘邦选定同为沛县丰邑双料真老乡雍齿,萧何听了这个提名,颇费踌躇,刘邦不以为然道“这样吧,你要是不放心,就让刘贾协调他,也可以互为制衡,就这么定了。”既然沛公开了口,萧何也不能说什么,就这么定了下来。
刘邦择日出兵,神速地兵临胡陵城下,城内鼋鼓擂动,一杆旌旗在军中好比劈波斩浪而来,旗下一人,正是长高猛悍的灌婴,手中黑金乌戈,幽光生寒,叫阵道“沛县反贼刘季,朝廷正要征讨剿灭你们,却敢来犯我县,可不是送死?”这灌婴和沛县诸人本来是有过过往的,如今各为其主,眼珠子翻面,还能叙旧吗?多快好省免了。樊哙吼一声“先让我来。”仗着屠夫蛮力,飞步上前使动卖肉斩刀乱砍。沛县多是民夫,全无章法,只是乱砍乱砸,刘邦以下,夏侯婴、周勃等磨盘一样绕着灌婴围殴,无数脚踝将一地草莽践踏成通铺一般。灌婴不敌,听得身后鸣金,败北而去,刘邦等众一拥而入,占了胡陵城。
秦军大败,潮水一样退去,只是刺激得樊哙嗷嗷叫,杀得兴起,和周勃一起如驱鹅鸭,呐喊着痛打落水狗,刘邦本意是打下胡陵县不就可以复命陈胜了吗?可是,这有便宜能不捡吗?就好比天上下了一阵鱼虾雨,不捡白不捡,扩大战果不是更好吗?谁也喜欢好大喜功啊。于是,刘邦所部一路追来,虽然,灌婴的秦军被撵急了,也回头放一阵子箭矢,但总的来说是逃命的兔子,自己是追命的豺狼,于是,刘邦一路追击,饥餐干粮,渴饮路井,两三天之后,不知不觉之中,前面出现了一座城池,驰道上的路碑镂刻着“方与县界”四个字。原来他们追到了方与县,可是,刘邦一伙并没有留意它,蹑迹追着秦军突击进了城门。
这时,刘邦眼见得方与市井骤然寂静得鬼城一般,刚才还在视野中溃逃的秦军,消失的一道飞烟一样无影无踪,他大叫一声“不好······”也不知道刘邦一军遭遇了什么诡异恐怖的景况,凶吉如何?欲知后事如何,敬请看第六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