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英清楚的记得那年初夏的一日,父母将她叫进卧房,父亲沈德清仔细看了看女儿的脸色,迟疑道:“你顾哥哥过几日便要回来了。”
“真是太好了。”这是这段时间来沈琼英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她忍不住露出笑容。
谢小鸾却重重叹了口气,看向女儿眼神也多了几分愧意:“英英,你对你顾哥哥,其实是有意的是吧?”
沈琼英的脸一下子红了,期期艾艾不知说什么好。
沈德清当即了然:“说来是为父对不起你。其实自顾少爷入府后,我见你二人年岁合适,脾气相投,顾少爷人品又好,便有了两家结亲的意思,你们要好我也乐见其成。只是现在为父的处境你也只知道的,顾沈两家怕是结不了亲了。”
沈琼英的脸色当即变了:“爹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小鸾见女儿这样着实有些心疼,解释道:“如今沈顾两家身份不同,你顾哥哥高中探花春风得意,而我们沈家,你爹爹随时有可能被判罪,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娘也怕你嫁过去受委屈呀。”
“顾哥哥不是嫌贫爱富的人。”沈琼英此时也顾不上害羞了,随即反驳道:“他真心喜欢我,是不会介意两家的身份差距的。”
沈德清看着女儿清澈诚挚的目光,深深叹了口气:“英英,为父活了这大半辈子,世事比你见得多,是不会害你的。此刻你们两情相悦,你嫁到顾家顾少爷自然不会嫌弃你,你杨姨因为和你娘是手帕交,也不会反对。可你想到今后没有?顾少爷如今是当朝探花,京中多的是权贵之家想与他结亲。为父若生意顺利,能够在仕途上给他资助也罢了,可如今已是朝不保夕,非但不能给顾少爷助力,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连累他。等过了几年,你们情义淡了,他会不会后悔,你杨姨又会怎样看待你,你真的明白吗?”
谢小鸾见女儿只是怔怔的不说话,也在一旁劝道:“你爹爹说的对,我们只有你和你弟弟这一双儿女,满心满意都是为了你们。远的不说,你远房堂舅的事,你是知道的。他也是二十年前高中了榜眼,京中申阁老看上了他,想要招他为婿,可他却说自己在扬州与人早就定下了婚事,拒绝了申家的提亲。后来你堂舅母兄长犯事误杀了人,依律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家里很快便倒下来。扬州城众人皆笑话你堂舅择亲不慎,平白失去了申阁老这个靠山。直到现在,你堂舅依旧屈沉下僚,仕途丝毫不见起色。你堂舅母和你堂舅早就成了一对怨侣,前岁已经和离了。这便是前车之鉴啊。”
沈琼英默默听着,只觉得心越来越沉,她理智上已经接受了父母的意见,可是情感上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哭着对谢小鸾道:“娘你胡说,顾哥哥不会这样。你们是故意吓我的。”
说完便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
又过了几天,沈琼英终于等到顾希言回金陵。旧日的同窗得知顾希言高中探花,有平日就与他交好的,亦有看他春风得意赶上前结交的,顾希言刚到沈府拜见了沈德清、谢小鸾两位长辈,连行李都没顾得上收拾,便被他们拉去来宾楼喝了半日的酒,回到沈府已经是后半夜了。
顾希言心里惦记着沈琼英,也不顾夜深,一径到后院来寻她。
沈琼英房中灯火犹明,依稀可以看见她那苗条的身影伏在案前,似是在写着什么,顾希言不由露出微笑,她也是因为想早些见到自己,所以迟迟不肯入睡吗?
顾希言走上前去敲门:“英英,是我回来了。”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面对朝思暮想的面庞,顾希言情难自禁,一把将沈琼英搂入怀中,低声道:“我们有半年没见面了,你想我不想?”
沈琼英却没有顾希言预料的那般欣喜,她轻轻挣开他,低下头道:“顾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好大的酒气,我去给你煮一碗醒酒汤。”
顾希言还以为沈琼英怨自己回来晚了,忙解释道:“我是今日申时回府的,本想拜见了伯父伯母便来看你,谁知旧日同窗找上门来,硬要拉着我去喝酒,我实在推脱不开,只好去了。”
顾希言见沈琼英低着头只是不说话,还以为她真的生气了,忙又哄道:“我以后再也不喝那么多酒了,一定多抽出时间来陪你。好不好?”
沈琼英这才抬起头勉强笑道:“谁又说你什么了。只是饮酒多了伤身,你以后注意些也就罢了。”
顾希言这才放下心来,因喝了酒,身子也有些踉跄,便在一旁的玫瑰折枝椅子上坐下。
顾希言初尝情滋味,又半年没见到沈琼英,便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京里是比金陵干冷许多,饮食也不大适应,好在有你亲手腌制的小菜可以一解乡愁。我一直盼着早些考完,便能早些见到你。我和娘做官船沿运河返回金陵,只觉得那船行的太慢。”
许是有了酒,顾希言一改平日的冷静矜持,言语亦变得热烈而大胆,沈琼英笑了笑,忽又觉得心里涩涩的,强忍着才没掉下泪来。
那一厢丫鬟已是端了一碗汤水过来,笑对沈琼英道:“婢子已经准备好了橘皮醒酒汤,姐姐让顾少爷用一些吧。”说完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橘皮醒酒汤使用橘皮、肉豆蔻、莲子和桂花熬制而成。不仅可以醒酒,还有开胃健脾之效,平日亦可以代茶饮。
顾希言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甜蜜又芬芳,心神不由为之一爽。因顾希言酒后喝得急,嘴角还留着少许汤滓,沈琼英默默拿出帕子,轻轻为他擦去,她的动作极轻柔,像是对待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