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戒拉开房门,看到宝橒抱着一床纯白的被单站在廊下,眉角狠狠挑动了两下。
还记得午后他故意对她言辞放浪企图吓跑她,只是不等她回答,那群高知学士们就考据回来了,隔着一堵墙都能听到呼唤着“宝橒”二字的尖利女高音。
宝橒打了一个“我会的”手势后双手悬在头顶没入雨帘,不戒最后看见的,是她钻入一把鹅黄小伞中,然后消失在了瀑布一般的紫藤萝后。
晚间雨倒是停了,宝橒洗完澡坐在窗前的矮桌上写日记。
——我终于也能体会到和你共享乐你所乐之事的喜悦了,虽然这一次你并不满意你的画,但对于我来说,是不是也是一次尝试呢?就像从前我哀叹院子里凋落的玉兰,你告诉我‘记得花花就不会枯萎’,既然这样,你记得我,那我就活着。
从前可以说话的时候,她却总是把情感压在心底,即使到了最后也还有所保留,既然如今还没到她开口的时机,那她便把想对他说的话都写下来吧。
地上有些湿滑,宝橒抱着被子穿过侧门来到下午待过的院子——她并没有反应过来他对她说的话有何不妥,不过是一床被子,她那里还有好多一次性被单呢,她从来都不是个小气的性子。
紫檀木门边的男人也刚刚沐浴完的样子,半散着中衣,眼里变化莫测,先是不可置信又变成怒火中烧,最后像是被气笑一般,斜靠着门,双臂环抱在前:“王檀越这是要向我,自荐枕席?”
此言一出宝橒才知晓他误会了什么,双手又不得解放,只能强行将棉被往不戒怀里赛去,手指头翻转地眼花缭乱。
——不是不是,我以为你说你没有被子睡了,我那里备了好多一次性床单,所以才过来给你......
不戒被塞了个满怀,看着门槛后的小哑巴涨红了一张小脸,朱唇因为被误解后微张着,喉间发出压抑的闷哼,手语打着打着突然停住,羞恼地转过身就要走。
不戒伸出一只手拽住她,整条细长的胳膊被攥在手心。
被拉得一个踉跄,宝橒瘪着嘴有些委屈,羞恼他总是捉弄她,更气恼自己总在他面前出糗。
——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会很难受。
“是我说错话。”不戒收起玩味的笑意,敛了神色侧过身去,“檀越夜深来访,可要进来用杯茶?”
说起来,宝橒之前在灵喜寺住的厢房也是这间屋子,就连陈设摆放都与从前相差无二。
热茶下肚,暖热了全身,看着不戒走到另一边阖上了窗,矮桌上散落着颜料与石磨。
走过去近看,做旧的画纸上勾勒着一个女人的身形,宝橒猜测他还在坚持看清梦里人的身影。
画笔边上散着一条瑰色绸带,触感柔滑。
“带上去。”面前的男人突然出声,眼里覆上了阴霾,翻滚着浓烈的情绪,“我想看看......”
宝橒不知所措地拿起桌上的绸带摊开往鼻子覆去,半途又被攥住手腕:“不是下面的半边脸......”
视线被盖住,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朦胧,睫毛刮着绸缎,发出簌簌细想。
只见不戒退开一步远,宝橒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又被温热的指腹堵上,怔愣在原地,指腹的主人磨擦起来,瑰色雾面中他的脸逐渐凑近,宝橒不自觉屏住呼吸。
“好像啊......”
宝橒讷讷,唇上传来燥热的刺痛。
“难道你就是她么?”
绳结系的松散,绸缎顺着宝橒小巧的鼻间滑落,轻轻地搭在不戒的虎口。
撞进一双晶亮的眼,不戒终于放过了她已经充血的唇珠,不由自主地抬手覆住了她的眼,这个动作像是已经做过千千万万遍。
宝橒心有戚戚——哪怕记得所有都要唯独就忘记她么?
掌心触到一抹润意,不戒从恍惚中恢复了一丝清明,急急移开手,只见宝橒垂着眼睑泫然欲泣的模样,鼻间被他方才的按压有些红红的,生动可爱的羞意。
“为什么要哭?”
不戒左右看看找不到纸巾,只能捏着袖子去擦她面上的泪痕,却不想麻衣粗糙,柔白的脸颊被他不知力道地搓的泛起粉红。
宝橒微微推开一些,抽了抽鼻子。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位故人。
不戒皱眉:“他也问过你这个问题?”
宝橒抬起眼看向不戒,内敛的眼皮带着秀气的褶,眼眸幽深,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她。
这是前所未有的一个视角,哪怕在床榻之上最亲密无间的时刻,明明是一双缀满星辰的眼,却没有一颗星星是为她闪耀。
不戒见她长久不答话,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的眼。
心中升腾起微微的不爽,抬手掐了一把她颊边的软肉。
宝橒吃痛轻轻张大了一些樱唇。
——只是也被认错过。
也?不戒扬起一边俊秀的眉:“我刚刚那么说,只是觉得你带上面纱很像我一直想去看清的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