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如今的日子,表面上看来一如往常那般光鲜豪气,实际上却过得并不好。关于这一点,沈韩虽然早有察觉,但当实情经由萍姨之口说出,他也才意识到问题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为严重。
“就在你降生的那年,你的堂叔太尉韩同卿,堂姐恭淑皇后先后辞世,太老爷——也就是你的外公在朝野内外,实已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局面。但他老人家尤念祖志,更无法对多年来苦心孤诣的谋划释怀,最终还是执意行大事,北上伐金!”
“战事甫一开始,尚还算顺利,打了几场胜仗,收复了几座城池。但朝中那些奸佞小人又怎肯坐视你外公尽收全功,他们里外勾结,对你外公的政令阳奉阴违,虚与委蛇,就连前方的军需用度都敢挪用克扣,如此下去,军心必将涣散。你外公逼不得已,只好从沈家大量抽调银钱,填补亏空,沈家其实在那时便几乎已将元气耗损殆尽。”
“后来,韩皇后勾结她的兄长和太子殿下,在当今面前构陷你的外公。圣上英明,自是不为所动,他们见一计不成,竟然铤而走险,私下矫诏,在宫廷之内谋害你的外公。”
“你外公出事后,韩氏满门皆受株连,你的叔父虽只是老人家的养子,却也被削籍流放到了沙门岛。幸好他老人家对此亦是早有防范,提前几年就以各种理由,将大部分族人迁居到文昌避祸,这才为韩氏一门留存下了火种。现在想来,恐怕就连当年将你送走,都是他老人家未雨绸缪的一步棋。”
“韩家与沈家一衣带水,经此一难,沈家难免也受到了殃及。沈家的生意以织造和瓷窑收益最甚,历来都是官家买扑的大户。太老爷出事后才没过几年,沈家的织造官坊名头便被同城的吴家夺了去,你父亲将陶瓷官窑生意勉力维持到现在,但来年开春的朝廷招扑,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虽说沈家当年的难关,是靠着韩家的帮助才走出来的,但如今韩家已是自身难保,墙倒众人推也并不稀奇,即便是在沈府之内,都有不少人是仇视韩家的。你刚刚回来,很多事都不适应,甚至于多多少少地会受些刁难,但还是希望你能体谅一下你的父亲,这些年,他是真的不容易,若是可以,也为他分担一些……”
沈韩就这样默默跪在蒲团之上,听身边女子将这些年来的惊涛骇浪娓娓道来。到得此刻,他已然知道,萍姨曾是自己母亲的贴身侍婢,当年随母亲一道嫁入沈家,母亲辞世之后,便是由她贴身照料父亲。然而,沈元仁这些年既未续弦,也未给萍姨一个正妻的身份,当真难为了这个善良的女子。
虽然沈韩也被女子的话所触动,但他毕竟生长在八百年后,这个家族或许算是他的责任,但同来的那十个人又何尝不是。仅凭这番话,就让他定下心来做这个家族的大少爷,而断送了其他人回去的希望,沈韩依旧是难以办到。
女子将话说完,见沈韩微合着双目,面无表情,也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当他是乍闻噩耗心情难以平复,又再开口叮嘱了一句,“隔壁厢房中有休息之处,你这一路舟车劳顿,也早点去休息,莫要熬坏了身子。”
言罢,女子低低叹了一声,转身而去。
……
东方的天空泛起淡淡白光,一夜的时间转瞬而过。
沈元仁每日里需要操劳的琐事繁多,本就身体虚空,加之这一夜将喜怒哀乐尽数体验一遭,更是心力不济。见事情也已然说的差不多,便打算着起身回房去休息,但他刚刚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半,却听下首的沈元义又再开了口。
“大哥先莫急,小弟这里还有此一桩事情未讲,这件事对咱们沈家来说,可是一桩天大的喜讯!”
沈元仁精神一振,重新又坐了回去,饶有兴致地听他要说些什么。
“从云虽然年纪尚轻,但为人处世俱是极为得体,艮庄的丘庄主对他也很是欣赏,便有心将孙女丘桐许配给从云,这次更是默许了那丫头随我们一同来到绍兴,刚才也一并安置在了我的跨院中。”
沈元义满面喜色,情不自禁地拍着胸脯道“我当着丘老庄主的面,可是已经满口应承了下来,只等大哥你一句话,这事儿就算成了!”
“这……”沈元仁闻言,眉头却是紧皱了起来,沈家与艮庄的联姻确实是一件无法让人拒绝的好事情,但也恰恰因为这样,才令得他愈发的纠结。
眼见着大哥脸上的表情,沈元义也意识到了事情恐怕没有这样简单,忙追问道“大哥可还有什么顾虑?此事不仅对咱们两家意义重大,就连殿下那边都是异常重视。在回来的路上,殿下一再提出,愿意亲自出面为两个新人操持这桩婚事呢!”
“我当然知道这是件好事,但……哎!”沈元仁无奈地叹了一声,“这事说来话长,当年你离家从军,并不知晓。早年间,从云刚刚降生那时,他的外公便曾为他订下过一桩婚事,双方也已交换过文书。虽然韩公出事之后,对方谁都未再提起,但依着咱们大宋的律例,除非是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此事方能和解,否则断无更改的道理!”
“啊?!”沈元义大张着嘴巴,他怎么也未曾想到中间还有这样一重意外,半晌无语后方才开口问道“不知道当初许配从云的是哪户人家的女儿?”
沈元仁面上的无奈之情更甚,再叹了口气,道“说来那人也是皇亲国戚,便是如今的刑部尚书——赵汝述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