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抬的大红花轿也在此刻落在了丞相家门口。
其实今日宋寒之是不必亲自来接亲的,皇帝身份贵重,祖上也没有帝后大婚,皇帝亲迎的规矩。
可他还是来了,不仅如此,他还效仿民间娶亲,如今走的流程大多是民间的规矩。
宫中的规矩太繁琐,只那一样“皇帝不必亲迎”便令他十分不快,他索性大手一挥,弃了规矩,骑上匹高头大马便领着车队出了宫。
他母后消息灵通,自然也是知晓这件事的,却也没说什么,反而还高高兴兴等着他儿子将儿媳妇给她带回家。
宋寒之路上赶得急,明明前几日将心上人送回相府的时候还赶了两个时辰的路,今日娶亲,他却只花了半个时辰便赶到了。
倒是苦了卫成,好不容易当上了御前侍卫,今日却又要和后头那些人一样沦为苦力,还要驱散着路人,奋力追着在前头狂奔的新郎官,此时刚闲下来,抹着额头上的汗跪在宋寒之身后。
丞相老爷此刻倒是无暇顾及别人,刚领着女儿向皇上行完礼,这会儿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这位皇帝女婿。
前几日他尚能骗骗自己,不想承认这事,可今日不行了,哪怕他仍装傻,身边的人也总会不断提醒他——您如今可是国舅爷了。
什么劳什子的国舅爷,他才不稀罕,他只想要自己的宝贝女儿。
心里如此想,手脚却是不听使唤,刚要上前,他那个和女儿同样一身大红喜服的皇帝女婿却亲自上前,走到了他们父女俩身边。
丞相眉头一皱,心想家门口到花轿不过几步路,皇上不会连这点功夫都不留给他们父女俩吧。
不想,宋寒之到了跟前,先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盖头下的人儿瞅了一会儿,而后又把目光转向旁边板着脸的老岳丈。
“岳父大人。”
听到这一句,丞相才抬起眼皮,对上宋寒之的目光。
前阵子宋寒之还为太子时,丞相日日上朝都能瞅见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心想哪家的女儿会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冰块夫君。
不成想,这倒霉鬼竟是他自个儿。
可今日好像有些不一样,他在面前这人眼里看到了温柔,也看见了承诺和责任。
“该说的话老臣早已和皇上说过了,只希望皇上不要贵人多忘事,也勿把那话当成儿戏。”丞相眉头和语气皆松了些许,如今这话不像是威胁,更像是叮嘱。
“岳父大人放心,朕绝不食言。”
语罢,他又撩袍跪地,向丞相拜了三拜。
短短十天,丞相已经受了这位年轻的新帝两跪,而且今日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自知受不起,却还是任眼前人拜了这三拜。
今日是翁婿,明日为君臣。
这个道理,宋寒之明白,他也不装糊涂。
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妥协,仍旧亲自扶着女儿上了花轿。
临别前,他又往女儿手里塞了块糖,他记得女儿从小就喜欢。
后头的太监高呼了一声,这大红绣福字的花轿随之也被抬了起来,轿夫两面开道,四周锣鼓喧天。
今日风大,喜庆的红绸扬到了天上,骑着高头大马的俊朗男子走在前头,后面紧紧跟着一顶花轿,轿子里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心上人。
*
回宫的路上,除了轿夫故意颠的那三颠,其它时候则稳稳当当,远没有来时那般匆忙。
待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宫里,外头天色渐渐昏暗,眼见着就要落下一场大雨。
可即便这样,天子大婚,依旧是不能马虎,该走的步骤还是得走。
花轿走的正宫门,又穿过了永康门,最后落在一处崭新的宫殿前。
这便是宋寒之前些日子带那花轿里的人儿来过的地方,他亲自命了名,又写了匾额,如今正高高挂在那上头。
藏娇。
没什么别的意思,他就想告诉天下人,他在这里头藏了位美人,他的心上人。
美人下轿时,几滴雨珠落在了她盖头上,她下意识拿小手去遮挡,只那一瞬,一只大手覆了上来,穿过她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明明隔着盖头,她却依然能听到眼前人的呼吸声,这才意识到周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格外安静,像那晚在明光殿前,她们执手相依,四周亦是鸦雀无声。
许久,她才清楚地听见了耳边唇齿开合的声音。
他说:“我背你进去。”
周围的太监、侍卫和宫女都瞧得清清楚楚,他们奉为无上至尊的皇帝,此刻正稳稳地背着他的新婚妻子,也是他们未来的主子、当朝的皇后娘娘,两人一起进了那道宫门。
宫门如今大敞四开,他们也都瞧得仔细,里头有假山寿石,有亭台楼阁,也有满院柿树。
不过可惜,他们只有幸窥见这一角风景,再往里的景色,恐怕只有那二位主子能知道了。
不对,今天还有一个人能知道——喜娘。
喜娘当然不是绿柳,她也知道自个儿阅历不够,没这个资格,这会儿正待在自己屋吃喜糖呢。
今日的喜娘是宫里的老嬷嬷,也为两代帝后引导过大婚的流程,今日这第三对,她可算是开了眼,从古至今,哪有皇上亲自背皇后进门的?哪怕是民间,这样的事也不多见,顶多是拿红毡铺地,让新娘子不必踩地罢了。
不过还好,他们这位新帝没让她太难堪,在火盆面前乖乖放下了新娘子,只是后来又牵起了那只藏在袖子下的柔荑,仔细扶着她跨过了火盆。
之后的“跨马鞍”也是一样的道理。
宫里本来不是这一套规矩,奈何皇帝陛下不喜欢,前两日便扔了旧规,改用了民间这一套朴素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