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质温润,盛来汤药灰褐色,七八分满。小心翼翼送去唇边,宇文序昏迷未醒,牙关咬合,喂一口吐半口,汤药漫溢嘴角。
“帕子。”皇后温言唤道,沉璧连忙捧上。
玉如意汤匙尾端下弯,放回描银玉碗,叮铃一道轻响,皇后拈起巾帕,细细拭净宇文序唇边水痕。
南婉青看了一眼便觉无趣,宇文序昏睡之际拽了她手腕,两人一齐倒地不说,宇文序这手死活掰不开,南婉青越是扯他攥得越是紧。众人将宇文序搬上床榻,南婉青也只得跟着,枯坐床沿,以免妨碍皇后喂药,挪下身子坐了脚凳,糖葫芦不许吃,话本不许看,百无聊赖。
“太后娘娘驾到——”
皇后放下药碗,起身行礼:“参见母后。”
“皇帝这是怎么了?”成太后大步赶来,风风火火。
一屋子人敛声屏气,毕恭毕敬,唯有南婉青大喇喇坐着,头一低,算是见了礼。
传闻宸妃触怒龙颜,惹得陛下发了狂,气急攻心,不省人事。成太后心中本就窝着火,眼下南婉青这般无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脚步放缓,成太后未道免礼平身,晾着皇后一干人,慢悠悠进了内殿。
“宸妃娘娘好大的架子,”成太后冷笑道,“满打满算也是宫里十年的老人了,不规不矩,成何体统。”
红唇烈焰如火,向来泼辣不饶人,南婉青尚未回嘴,皇后抢声道:“启禀母后,非是宸妃目无尊长,礼数不周,乃是陛下病中离不得人,宸妃尽心侍疾,不便行礼。”
松花色被褥,宇文序小臂并未拢入,成太后还道是御医才请了脉,不及放回,听了皇后言语,定睛一看,南婉青玉腕细白,紧紧扣于男子掌中,指尖泛红,青筋隐隐,已是气血不通。
成太后冷冷一哼:“古有‘埋儿奉母’、‘卧冰求鲤’,倘若真有孝心,斩下胳膊请安,一样是知礼数。”[1]
不依不饶。
南婉青道:“陛下卧病在床,丢一只胳膊,成全臣妾的孝心,终归不妥当。”
“你——”成太后恨恨一指,气得说不出话。
她本义是砍了南婉青胳膊,怎料南婉青一招借力打力,颠倒黑白,竟是为了周全后宫见礼,不惜斩断当今圣上的手臂。
皇后将成太后搀去坐榻,斟一盏茶:“母后,太医嘱咐陛下需静养……”
成太后瞟一眼茶盏,不打算接,只道:“也不知什么东西,不干不净的,祸害人发病发狂,哀家可不敢动。”
皇后讪讪放下杯盏,又怕南婉青呛声,二人争执起来,不可收拾,硬着头皮答话:“如此亦是臣妾治理后宫不严,请母后降罪。”
成太后顾及皇后威仪,不好一而再再而叁拂了颜面:“自不怪你。”语调和缓,携了皇后的手走近榻边。
榻上人双目紧闭,眼下两抹乌青,面无血色,微微拧起的眉心尽显疲态。
成太后心疼不已,叹一口气,顾不得与南婉青针锋相对,先是试了试宇文序额上冷热,未见有异,转手掖实被角,捧起早前放下的汤药,仔仔细细喂了一碗。
“御医何在?”药碗见底,成太后分出心神问询。
“臣展崇金参见太后娘娘,”展太医上前行礼,“娘娘有何吩咐?”
成太后道:“陛下是犯了什么病?”
展太医道:“启禀太后娘娘,陛下操劳久虑,饮食不节,以至肝阳虚证,且积忧伤肺,过思伤脾,气阴两虚,由此发了癔症。”
自寒衣节冯喜叁状告勋国公,宇文序接连半月伏案宣室殿,宵衣旰食,众人皆知山雨欲来,大厦将倾,朝堂免不了一番动荡。
如此紧要关头,昭阳殿这小狐狸精还缠着皇帝寻欢作乐,成太后愈发憎恶,只想宇文序当即离了这处淫窟:“既是累出的病,汤药也不顶用,须得安生休养才是。昭阳殿风水不养人,另寻一个旺气聚福的好地方……”
展太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言。
“哀家看来清宁宫就不错,位处中宫,紫气东来,”太后转头问道,“皇后,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