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起来还是有,不是要不要回去静心庵,而是还要不要命。
墨染青发现自己竟在这种时刻还能联想起上回祈王说她不能死于夷人的刀这句话,换而言之,他祈王的可以。
「我知道。」墨染青嚥了嚥口水,「我就在想殿下这么做的……原因。」
「你想说的是目的吧。」
墨染青没有否认,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只是后者听起来更侵略性一点。
于昊渊也不在意,伸出手指按了按眉心,神色淡淡,「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他正要开口,面前的人已准备好要洗耳恭听,见这样子,他微微扬了眉,「这回怎么不喊停了?」
墨染青一愣,訥訥道:「因、因为知不知道,都是那样了……」
这倒让于昊渊一笑,点了头,「正是,所以说,告诉你也无妨。」
他站起身,走到一旁弓架前,上面摆满各式身姿的弓,也插满羽箭,他轻抚过箭翎,语气悠悠,「你可知,陛下如今已放心不下我了?」
墨染青不知情,但就算不知情,也能很快便猜出意思。
飞鸟尽,良弓藏。
面前的男子指尖停在一把弓上,「此非吾愿见,却在所难免。我在北疆立下战功,于百姓是幸,于夜秦是幸,只有于天家,是不幸。这世上人人都可以出风头,但不能抢了天家的风头,即便那风头,也不是我要抢的。」
弓弦撑张,一扬间,錚声清鸣。
一句天家是不幸,似有万般无奈在其中。
但比起无奈,墨染青听出的,更多是不服。
人在其位,便谋其政,尽其责,却要他人来臆测有心无意。
都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去拯救天下苍生了,他若失败是情理之中;他若成功,必是惊艳四座。
北疆天寒地冻,局势险峻,蛮夷凶残,刀枪无眼,你行,要不你来。
皇家复杂,皇帝与祈王即使兄弟和睦,终归不是同胞共出,差一半的血脉,还是差。
墨染青眼底闪过一丝难查的黯色,复杂的,又岂止在皇家。
于昊渊道:「但话又说起来,陛下会这般不放心,得归咎于慈寧宫太后娘娘,她在之中推波助澜,欲将我除之而后快,难免疏离到我和陛下的关係。自母妃早逝以后,这后宫,我便需要人手了。」
「所以殿下希望我入宫能留意太后娘娘,又或者,牵制住她?」
「不错。」于昊渊满意地点头,眸光一闪,「但往更广的说,是为我办事,那些宫人办不到只有位高之人才办得到的事。」
这整句话短短的,唯有位高之人四字,在墨染青耳里如金石掷地,回响不绝。
她突然陷入沉默了。
那沉默说不上是抗拒还是忧虑,还是其他负面情绪,或许皆不是,因为她的眸子还是很明亮,只是多了一些若有似无的东西,不知在想什么。
于昊渊微微拧眉,「你若是在担心以后的话未免担心得太早了,不如先担心眼下。我说过,端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格上阵,这其中少不了要临阵磨枪一番。」
墨染青抬头看他。
于昊渊也在看她。
军中无女装,他没让人买,墨染青穿的是最小件的短褐,裤管宽松、衣袖宽大,穿起来像什么掛了衣服的竹竿。
他终于告诉她招宿和徐丽来的用意。
「招宿是来教你功夫的人,你身子骨太差,需要锻鍊,于心志和应变也有益;至于徐丽,经过一番谈天你也知,她是这世上最熟知汪念笙的人。像一个人不止于皮囊,你长得像,并不够。」于昊渊淡淡道:「入宫这事真正凶险之处不在入宫,而是在入宫以后。深宫似海,危机暗伏,侍君、御人、斗争……说是一方战场缩影也不为过,你在顾着自己人生安全时,还得身兼己任,若没准备好,我又何必让你上场?这样,你可懂了。」
墨染青慎重地点点头。
「殿下……我可否请教你一件事?」
「说。」
墨染青道:「汪念笙当年在睿王府,是不是深得皇上喜爱?」
于昊渊注目她一小段时间,从头听了那么多,她唯一在意的却是这个,然后他勾起嘴角,「是,这也就表示,你不会失宠。」
「我明白了。」
一句话落下,没有其他多馀,全盘接受。
墨染青朝他一拜,那件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短褐变得像要淹没了她,衣服袖子散开一地,只露出中间那小小一颗头颅。犹如那晚。像破土而出的小草,很坚韧。
于昊渊眸中闪烁,他想再确认一下,所以唤了亲信。「把药拿出来吧。」
亲信端了一只瓶子飘忽来到女孩的面前,女孩吓了一跳,这是她反应最大的时候了,在听完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又要她服下时,却很镇定。
她明白归明白,他们也要放心。
「解药需每十日一服,切不可忘,如此便能不伤身也不伤智,与常人无异。哪怕只迟了一天,也会四肢挛痛,七孔流血,最终……」亲信威吓的话都还没说完,女孩已道:「好。」
虽然没有选择,也没有挣扎。
拿过瓶子,倒出药丸,仰头服下,她还忘了给自己倒一杯水,噎着了,于是于昊渊把茶杯递过去。
亲信最后是怔然着看着墨染青离开的。
「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甘愿吗?」
身后传来声音,亲信立即回过神,转身恭敬道:「因为殿下说的,墨姑娘有野心。」
入宫为妃,为人做探,服毒明意,每一件件都不是儿戏,都不是能轻易答应的事,虽说他们亦是半威逼半胁迫,但没道理啊,没道理墨染青如此心甘情愿。
她既有所求,便愿意被掌控。
于昊渊嗯了声,又道:「那你看出她的野心在哪了吗?」
亲信一顿,摇摇头。
于昊渊提起一支毛笔。
「因为她现在在这里。」那笔头本是朝下,面向地面,而接着,手腕开始翻转,慢慢来到了指上,「等她入了宫,就会到达这里。」
笔最后被轻轻放回。
「人要往高处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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