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练望着那七根金条,只觉方青黛的话“嗡”地一声在他脑海炸开。他终于按捺不住,起身推开窗,点燃了一支烟。
尼古丁混合着焦油的刺激令他勉强冷静下来,须臾,才稳住心神,问道:
“你准备离开上海?”
“不,”方青黛答得干脆,“是生意做得艰难,不想苦撑了。”
短短几个字,似钢针一般扎在陆霄练的心脏。
曾经那个为了维系棉纱厂的经营,不惜低声下气来找他借钱的方家大小姐,眼下却了然已经被磨平了棱角,一心想放弃。而方青黛今时今日的消沉,多半源于痛失柳水生。
陆霄练分不清心底的痛意究竟是对方青黛的歉疚,抑或是与格兰特之流狼狈为奸的自责。但无论如何,他都是逼得方青黛走投无路的罪魁祸首之一。
他不着痕迹叹了口气,背对着方青黛,沉声道:
“我说过免你的债,收回去。”
“陆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恩怨分明了,日后才好算账。”
方青黛说得不卑不亢,也不等陆霄练放话送客,便兀自转身离开了包厢。守在门口的玉生香还以为两人是谈好了事情,脸上带着笑迎进来。待一眼瞧见茶几上放置的金条,方知他们是谈崩了。
“霄练啊,”玉生香小心翼翼劝道,“虽说方家棉纱厂落魄了,但那方小姐从前毕竟是个大家闺秀,有点子大小姐脾气,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陆霄练将指间的烟蒂戳在了窗边的烟灰缸里,头也不回:
“与她无关。”
方青黛自来没有大小姐脾气,她实在比任何人都通透善良、宽容隐忍。
是他太不值得被原谅。
三日后,方家棉纱厂解散的消息传遍了上海。
其实诸如这个规模的企业,上海每个月都会倒上三四家,不算稀奇事了。真正稀奇的是,方青黛几乎变卖了所有金银细软,甚至包括她自己的衣物和首饰,凑上一大笔钱,全发给了工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