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 一样是精疲力尽回到家中,何曾光一边吃饭,一边给陈巧娘说了鬼老爷给的价格, 听得妇人心怒放。
“那敢情好啊,你明天不如求求这位大爷,让咱们种这个,这个……”这词太拗口,她发不出音来。“叫什么马什么东西, 要是能成事,看它想要点什么供奉,我想想办法给它凑齐!”
何曾光点点头, 心想这也是个办法。
见他答应, 陈巧娘更是高兴地忙前忙后,给男人烧水洗澡,为他洗干净衣服晾上。
家里穷,每人衣裳只有两套,一般是一套干活, 一套出门见人,所以一换下来就得尽早洗了,所幸当年公婆都是勤快人, 两人精打细算, 盖了这套足够大的院子, 还专门打了口井,平日里能尽情用水,还不用忙活挑水。
男人洗完澡, 下意识地将枕头下的蓝色钱袋扒拉出来, 在陈巧娘忐忑不安的注视中, 放入今日挣到的两百文,扎紧了口子,拿在手中摇了摇,满意地听到里头铜钱互相碰撞的声音,便将其放回原处,拢衣躺下,很快又打起了呼噜声。
见状,陈巧娘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时又是庆幸,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公婆在世时过于疼爱他了。
陈巧娘心想。
不但将他养得自私自利、好吃懒做,还让他对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一窍不通。
六百文钱的重量,和三百文钱的重量,那不是一经手就能发觉出差别来的么,男人却丝毫未觉,可见平日里,是多么不通俗务。
她想了想,还是来到孩子们的屋外,在窗檐上敲了两下,轻声道:“他睡下了,你们也快睡吧。”
屋内,姐弟俩果然衣着整齐地静坐在床上,互相对视着,似乎在紧张地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一直到母亲说完这话,二人才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相视而笑。
——
【该起床啦,请宿主起床干活!】
何曾光自香甜的睡梦中醒来,伸了个懒腰,颇有些认命的意思。“大老爷,咱们今天还是开荒吗?”
【鉴于宿主名下土地实在稀少,请至少拥有十亩以上可耕种土地,再想种植的事吧。】
【发布任务:请开垦出另外三分地,任务奖励:两百文;任务失败的惩罚为:天雷一道。】
何曾光叹了口气,正要推陈巧娘起来做饭,却不想她早已睁开了眼睛,其实方才他出言询问系统的时候,后者便已醒来。
“大老爷怎么说,接着开荒?”她问。
男人无奈地点了点头:“大老爷要至少十亩地。”
闻言,陈巧娘虽然有些遗憾不能提前播种大老爷说的那样产量极高的粮食,却依旧高兴。
毕竟这说明,在男人开出十亩荒地之前,这位神通广大的大爷都不会离开!男人也就不会变回从前那好吃懒做的模样!
男人吃完离开后,她在饭桌上,高兴地与孩子们分享了这个好消息,毫无疑问地,姐弟俩也都很高兴。
对他们来说,父亲不出去惹事生非,不拖母亲后腿已经很值得高兴了。
何况还能为家中劳作,添些进项,那自然是更大的好事了。
“娘,那位老爷真的说,一亩地的粮种只要两文钱?收粮却愿意出三文钱的价?”何月茗听完母亲的叙说,忍不住问。
“对呀。”陈巧娘喜笑颜开:“若真如此,这回粮食打上来,娘交了税,再留下粮种,剩下一半口粮就好,余下的,就都卖给大老爷。到时候不但能给你交足明年的学费,还能有钱还给你外祖父,和田大爷了。”
今年雨水足,地里收成不错,大概每亩能有二百来斤,这是脱壳后的净米重量。
他们总共十亩地,这就能收两千来斤,大秦朝十一税一,每年都差不多交小两百斤,再减去要留的种粮,估计有一千八百来斤。
按原来的计划,陈巧娘只打算留三分之一下来给自家吃,多的都拿去卖钱,先交了儿子的束脩,再拿去还债;可如今既然大老爷能出三文钱收粮,他们就只用留一半了。
九百斤的粮,一斤三文钱……陈巧娘昨夜在榻上摸黑掰着指头,算了半天,得出结论后,顿时激动了起来。两千七百文!
二两七钱,足够了!
何月茗却有不一样的想法:“娘,如果大老爷真的能三文一斤收粮,那秋收后,咱们一文一斤把其他人的粮收上来吧。”
陈巧娘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收他们的做什么,娘这回留下足足一半的粮呢,肯定能撑到来年。”
“可是娘,你记得去年城里的粮铺是多少钱收的粮吗?”何月茗打断她,又问。
“一文两斤。”陈巧娘回答。
“正因如此,我们一文一斤收乡亲们的粮,他们一定是肯的。回头,我们再把他们的粮卖给大老爷,这一来一去,每斤粮咱们还能赚两文钱!”何月茗激动地说。
屋里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都有些愣住了,还能这样?
那敢情好啊!
陈巧娘眼睛一亮,夸赞道:“阿茗真聪明,娘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呢!如此一来,咱们只要让乡亲们把粮交给咱们,再转交给大老爷,半分力气都不费就能挣钱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恨不得立刻冲回娘家,问他们将多出来的粮食统统收下。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何月香迟疑地问:“况且,咱们又哪来这么多钱,买下那么多粮食呢?乡亲们也都知道咱们家的情况,想来也不会同意赊账。便是愿意赊账,咱们家一下子买进来那么多粮食,又要如何解释这些粮食的不翼而飞呢?大老爷肯定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存在,咱们家也得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才行。”
这番话点醒了另外两人。
“是这个理,阿香说得很对。”陈巧娘忙道:“这等奇事,不好叫外人知道的,万一惊动了有大神通的人上门,将你们爹抓走怎么办。”
何月茗看了母亲一眼,没有吭声。
真要抓走老爹,他倒也没有异议,只是遗憾那位大老爷一并离开这家罢了。
毕竟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这位大老爷对他们家的帮助,可比他爹大多了。
“钱不是问题。”何月茗沉着道:“可以先卖咱们自己家的粮,手里有钱了,再去买别人家的。娘,先从和你交好的叔婶家开始,就说是咱们家为了还父亲的赌债,所有粮食都抵出去了,家里都不够吃了,所以才想问他们低价买回来些。”
如此一来,还能圆上之前他大庭广众之下,交给赌坊的人,三百文钱的事。
陈巧娘连连点头:“这个办法好,省得到时候人人都以为咱们家发达了,在背后乱嚼舌根子。”
他们家一直是村里过得非常清贫的人家,虽因此被许多人瞧不起,却也因此得到许多人的关照。
若真发达了,不论是陈巧娘还是何月茗姐弟,都很愿意回报曾经帮衬过他们的人一把,只是他们这样发达的法子,又不好叫外人知道,且也不是什么大钱,总归是为家里多些进项,让日子过得去一些,还是不要大肆声张得好,免得招人眼红,生出不必要的是非来。
“也不能一口气买回来太多。”何月香又提醒道:“万一大老爷不收旁人种的,只要咱们家的呢?”
又一盆冷水泼下,母子俩都是一惊。“不会吧?”
若真如此,他们这一切盘算都得落空!
何月茗无力地往桌上一趴,忍不住对亲生姐姐道:“姐,我今日才知你有如此扫兴的能耐。”
眼看着女儿讪讪陪笑,陈巧娘忍不住伸手打了一下儿子:“说什么呢,你姐姐这叫思虑周全。她说得极是,过山先探路,一个弄不好,掉进万丈深渊,小心连尸骨都找不着!”
“知道了。”何月茗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对姐姐行了一个新学来的书生礼:“是弟弟口不择言,请姐姐原谅则个。”
何月香被逗笑:“我哪会真的生气,你快别耍宝了。”
心中却想,弟弟这般行礼时当真好看,只可惜一身乡下小子的短打,生生破坏了这个礼节的文雅。不如,今年新春,若家中情况改善了,便为他做一件书生长袍?
何月茗却道:“若大老爷不收旁人地里收的,就把咱们自家留的粮全给大老爷,咱们自己再去买粮回来吃。这般一来一回,也是能多挣些钱的。具体事宜,咱们秋收后慢慢探讨,娘,姐姐,我先去何夫子那读书了。”
小小少年拿起姐姐给做的书袋,快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看着儿子充满朝气的模样,陈巧娘又想起昨日门前,儿子对自己和女儿的维护,心中微暖,不由得对何月香轻声地说:“阿茗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
何月香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不只是因为姐弟情深,她便对弟弟盲目自信。而是从弟弟平日行事说话中看出,他不但有急智,记性又好,脑子也聪明。像刚才所提的办法,哪个像是只有八岁大的孩子能想到的?
村里与他同龄的娃娃们,如今不是被大人压着干活,就是在满村疯跑。
只有弟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该如何去得到。
好比读书,她知道,其实他不喜欢那些方方块块的字,却认准了只有读书能让他带全家都过上好日子,便逼着自己去学,还十分用功。
这样的弟弟,何月香从不怀疑他将来能否出息。
他必然出息。
——
如此又过了两日,地里的稻子已变得沉甸甸,秋收正式开始了。
陈巧娘已然做好准备,今年也要一个人收十亩地的时候,何曾光竟主动要求帮忙。
她惊讶地看了他半晌,有些心领神会地问:“可是大老爷让你做的?”
何曾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面上却无半分勉强,只因这十亩地是他名下的,自己又出了力,收上来的粮,自然要算入那个所谓的连环任务中,且他今日的任务,还就是秋收:
只要他能单独收上两亩地的粮,就给一百文!
趁陈巧娘在厨房里领着大女儿做饭的功夫,他在院中将镰刀磨得十分锋利。
这几日的劳作让他明白,想要活做得又快又好,手上工具是关键。
何月茗起床经过,见到此情此景,有些恍惚:这些时日以来,父亲真好似换了个人。
变得与寻常人家的父亲一样,早出晚归地忙碌,为家里增添进项。
如今好容易在家,还自己动手,修补起农具来了。
要知道放在从前,他在家只会坐着或躺着,万事都等母亲去伺候,连口水都要喊母亲为他端到面前。
要是母亲不在,就使唤他们姐弟。
不过何月茗也就是这么一想,可不觉得父亲是打从心底里改变了。
还是那位大老爷调教得好。
一家四口难得团圆地坐在一起吃饭,只是何曾光、何月茗父子俩看也不看对方,自顾自狼吞虎咽地喝着稠粥,连带着陈巧娘、何月香母女也不好开腔,只顾着低头吃自己的。
吃完饭,何月香留在家中收拾,顺道做午饭送到田里。
何曾光夫妻并何月茗都下到了地里。
别人家到秋收的时候,都是喊年纪大些的女娃一起下地做活,陈巧娘却不喜欢,她觉得女孩子快活的日子就是在闺中这些年,就该让她过得自在些。
也就是早些年,家里尚还剩二十亩地的时候,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为了抢救粮食,便带着只有七岁的何月香下过地,那时只有五岁的何月茗也会懂事地跟在后头捡麦穗。
但自从卖了那十亩地,为何曾光偿还赌债以后,家中只剩最后十亩,她一个人做得过来了,女儿也大了,便再不许她跟来,甚至了五百文,请镇上一位绣娘交了女儿针线活,让她在家里自己做些帕子。
为此,引来何曾光一顿好打,也惹来村里不少长舌妇的笑话。
说这不过是个女孩,何苦要在她身上费这么多心思。等她长大嫁人,连人带手艺可都是别人家的了,她能捞到啥?
陈巧娘却不听,只管按自个儿的想法去养孩子。
五百文钱,她已交出去了,何曾光要是豁得出去,便上门去讨。只是别忘了,那位绣娘是在县尊夫人面前挂了号的,他惹得起么?
男人悻悻作罢。
这回准备给儿子交束脩的钱,也就是她没想到去借钱的事这么快就被男人知晓了,男人回家就抢走去赌,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要不然,她还想故技重施,再来一回先斩后奏呢。
夫妻两人一下地就忙活起来,陈巧娘这些年早已做惯了这些事,做得又快又好,不一会儿就将何曾光落在身后。
只是男女天生体质相差极大,何曾光上手之后,很快便追上了她,甚至在女儿送午饭来之前,已隐隐超过了她。
坐在田边吃着孩子送来的卷饼,看着身边比平时多上一倍的成果,陈巧娘不禁感叹:家里还得有个肯干的男人呐。
才一早上,就干了她一个人要做一整天的份。
夫妻俩齐心协力干了两天半,便将十亩地的稻子都收了上来,打谷子、晾晒、脱壳,又折腾了三天,才算忙完。
不过后续工作何曾光便不曾参与了,收割完以后,他又被喊去开荒,如今他们家在后山脚下那片荒地里,已开好了两亩地,引来村里人不少的瞩目,陈巧娘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请村长来做个见证,哪怕不去官府申报什么,好歹也过个明路,免得遭来不该有的惦记。
今年天公作美,十亩地共收了两千三百一十二斤净米,交完税,留下种粮,卖于‘大老爷’足足千斤,挣了三两银。
陈巧娘也动身前往交好的同村妇人,徐春芳家中,试探性地买了二十斤粮。
她将事先与孩子们编造好的话磕磕绊绊地说出,爽利的妇人很是痛快地拿出了四十斤粮,并道:“年景好,大家地里都出了不少粮,黑了心肝的店家便压价,一文只收三斤,我白白送他,不如给你。我也不多要你的,你若真想买,只管给我去年的价,一文两斤便足够了。”
陈巧娘心知她说得虽是实话,却也有帮衬自己的意思在,这四十斤粮按她给的一文一斤,便是四十文,徐春芳却自降价钱,一文两斤,一下就让了二十文钱的利。
对她们这样的普通人家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何况徐春芳的夫家与他们不一样。
她嫁的人名叫何曾正,与何曾光也算同族同辈的人,不过不同于她公婆独独生了何曾光一个,何曾正总共有五个兄弟,个个都是种地的好手,手脚非常勤快。
老爷子尚在,他们五兄弟虽然分了家,各自有了田地,但向来有囤粮的习惯。因为老爷子是经历过数回灾荒的人,一直将粮食看得极重。往年地里的收成,若是卖得起钱,家中又有多的销,才会拿出一些陈粮来卖。若不然,都宁可囤起来。